“為何?”
紀莘想不明白,她提出加入奇真軼報,陳氿為何拒絕得如此乾脆。
陳氿直接點破,“你沒有和紀茹一起去永慶公主府,是因為你們打算分頭行事,對嗎?想加入奇真軼報,是因為你想借助小報,完成你和紀茹共同在做的事。”
“是,我是這麼想的。但若我加入,奇真軼報的一切事宜我都會儘心儘力。你們沒有內探,我可以想辦法打通宮廷消息的渠道,這不隻是在幫我自己,對你們也有很大的好處。”
“我不能答應。”
紀莘不再說話,她必須找出症結在何處,才有可能說服陳氿。
思來想去的,紀莘想到了陳氿找她進袁適私宅時,她拒絕合作的理由。
“你不信任我?”
“不,我信任你,但我不相信紀茹。”陳氿道,“我最初發現紀茹是幕後雇主時,我以為她買榮慶公主的醜聞是為了報複,買永慶公主的醜聞,是為了享受公主府的榮華富貴。後來我漸漸想明白了,她為的不是這些,她很可能背負著刻骨銘心的仇恨。這仇恨太深太大,足以吞噬她,讓她不惜犧牲自己和身邊人,用所有人的性命做賭注。”
紀莘下意識地想否定陳氿的話,但其實陳氿說的是對的,她沒有辦法否定。
除了最後一句。
“你為什麼說她在用所有人的性命做賭注?”隻有這一句,紀莘不明白從何而來。
陳氿沉默了片刻,這件事他不想告訴紀莘,可他又不得不揭開,因為紀莘不應該被蒙在鼓裡。
陳氿緩緩開口:“那日送你們到莊子後,我根據匪徒遺落的箭矢,查到了他們的身份。他們來自於一個專業團夥,殺人滅口、綁架勒索、恐嚇威脅,隻要收了錢,他們都能做。我托了幾層關係,聯係到那個團夥,問清楚了是誰找的他們。”
結合陳氿方才的話,紀莘心中隱約有了答案,但她真的希望自己猜錯了。
紀莘聲音顫抖,“是誰?”
“他們沒看到雇主長相,但知道是名女子。雇主詳細描述了紀茹和阿凝當日的穿著打扮,要求他們要確保這兩人受傷,但不能傷及性命。雇主明說了目標是兩個女子,所以他們看到第三人時,以為與雇主不是一路,那麼不如滅口,免得放她去報官。”
陳氿看得出紀莘難以承受真相,可既然已經揭開,隻能說得清清楚楚。
陳氿繼續道:“那夥匪徒知道對付的是兩個弱女子,所以派去的四人身手一般,正因如此,他們看到有幫手趕到時,才會跑得那麼乾脆。還有,那日紀茹聽到你遭遇匪徒,她的反應十分激烈,但不隻是關心,也有像是在後悔。”
“你彆說了!”紀莘清楚陳氿的意思,不想再聽他講下去。
那日紀茹為何想儘辦法勸說紀莘不要同行,雇主為何會清楚目標當日的穿著打扮,為何雇主要求的是受傷,但不要傷及性命,紀茹為何會說紀莘“不該來”,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一個答案。
雇傭那幾個匪徒的,是紀茹。
紀茹演這一出苦肉計,為的是什麼?
紀莘猜想,紀茹為的,是進一步離間袁適和永慶公主的關係,促使袁適好好保護她。因為袁適的庇護,是紀茹在公主府行動的護身符。
心痛得無以複加,紀莘在恨自己,也在怪紀茹,紀茹怎麼能這樣傷害自己?
紀莘低垂著頭,悄悄揩去眼角的一滴淚,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要記得今日是來做什麼的,要撐住,紀茹已經做到這種地步,自己也不可以回頭。
再抬起頭時,紀莘已經平複,冷靜地對陳氿道:“你不信任紀茹,但要加入奇真軼報的是我,不是她,你為何不願意?”
陳氿同樣心痛得無以複加,他一點都不想看紀莘的故作堅強,他想幫她,可是他連她是誰都不確定,怎麼幫?
陳氿聲音乾澀,也帶著顫抖,“因為我不想讓你和紀茹一樣,也被仇恨吞噬,而我卻隻是眼睜睜地看著,甚至還要去做促成這一切的推手。”
“哈,哈哈。”胸腔的震動帶著全身在抖動,紀莘道,“陳氿,雖然你從未提過,但我感覺得出,你也有不願提起的過去,也有放不下的仇恨。你可以有,為什麼我不可以!”最後一句,紀莘幾乎是吼出來的。
“可我不隻有仇恨,我還有小報,和一起經營小報的夥伴。紀莘,如果你加入小報,隻是為了複仇,我不能答應。”
話到此處,多說無益,紀莘支撐著桌案站起身,“你不肯幫我,那算了,我另想辦法。”
許是坐得太久,紀莘兩隻腳都麻了,剛剛邁出一步,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陳氿連忙站起,托住紀莘手臂,支撐住她的身體。
再開口時,陳氿的語氣莫名帶上了哀求,“紀莘,我幫你。告訴我你是誰,你想做的是什麼,隻要你告訴我,無論刀山火海,我都陪你。”
紀莘甩開陳氿的手,退開幾步,問他:“你不是說不想看著我被仇恨吞噬?我告訴你,你便肯幫我,可仇恨不還是仇恨嗎,有什麼區彆?你一次次逼問我,到底想乾什麼?”
當然有區彆,若有一日紀莘走向萬劫不複,陳氿不想做眼睜睜看著的人,寧可和她一起墜入深淵。
可這話現在說了,怕是紀莘根本不會信。
“紀莘,求你,告訴我。”
紀莘分辨得出,陳氿的每一個字都發自真心,若她講了她的身份來曆,陳氿真的會幫她。
可恐怕陳氿不會想到,她是一個重生的,占用了她人身體的遊魂。等到她說出這些,他還會願意幫她嗎?
她不能冒這個險。
紀莘一步步向後退,倒退著走到房間門口,身體遮住了日光,麵容在昏暗的光線下徹底模糊。
“我不能說。”紀莘道。
與陳氿不歡而散之後,奇真軼報的路子是走不通了,而其他家小報,紀莘信不過。
紀莘想打探宮廷消息,尋找前世的真相,隻能嘗試用回老方法,在東西兩市尋找接近宮使的機會。
她終於等到了。
紀莘得了福記米麵行掌櫃的消息,趕到西市大街上時,正好看見一名宦者走上轎攆,轎攆外站著一男子,在點頭哈腰地同宦者交談。
紀莘來得晚了,那名宦者和男子說完話後,放下了轎攆的簾子,轎夫抬起轎攆,看樣子是要回宮。
如果紀莘追上轎攆強行攔人,隻怕太過唐突,會適得其反,招人厭煩。她不能這麼做,必須另想辦法。
好在那名宦者和那名男子,她都認得。
“邱阿兄,這麼巧。”紀莘走到邱常發麵前叫人,方才與宦者交談的,正是邱常發。
邱常發見到紀莘很是驚喜,“阿莘,怎麼會在這裡見到你,你又做回胡餅生意了?不對呀,你沒挑扁擔啊。”
“我來找一家米麵行的掌櫃說事情,哪裡想到這麼巧會遇到你。”紀莘笑著道。
“可不是巧嘛。來,來,我們往人少的地方走走,好好聊聊。”邱常發和紀莘走到街角無人處,邱常發問道,“許多日沒見到你了,你和陳氿是不是又吵架了?”
“邱阿兄你怎麼會這麼問?”
“很明顯啊,陳氿這幾日心情差得很,整日鬱鬱的。而且,他特彆聽不得你的名字,和你名字相近的字都不行,誰在他麵前提,他就跟誰急。從沒有人能讓他這樣,你有這本事,也是真了不起。”邱常發邊說,邊對紀莘豎起了大拇指。
和陳氿鬨成這樣並非紀莘所願,但她和陳氿互不相讓,已然無法挽回。
“他大約是厭煩我厭煩得不行吧。”紀莘無奈地道。
邱常發撇撇嘴,並不認同,陳氿哪裡是厭煩她厭煩得不行,明明是喜歡她喜歡得不行。
可他不能替陳氿剖白心意,隻能委婉地勸勸,“我是不知道你們倆因為什麼事,搞得這麼僵,但我看得出他不想和你這樣。他這人有時候是不是東西,你要不就彆跟他一般見識唄?”
紀莘不想接這個話茬,故而直接轉到了她想問的事情上,“我看你方才和一名宦者聊得熱絡,是在聊什麼?”
邱常發對紀莘沒有保留,說道:“我們小報沒有內探,若一直這樣,招財今報就會始終壓我們一頭,那怎麼行?所以我想辦法搭上了一名內常侍,約他見上一麵,就是剛剛那個人。可是禮物也送了,飯也請了,好話也說了一籮筐,他還是不肯鬆口答應給我們傳遞消息,嘖,難辦得很。”
紀莘認識那名宦者時,他還是內謁者,沒想到如今已升為內常侍,果然是個頭腦活泛的。
為了確保沒認錯人,紀莘問道:“那名宦者叫什麼名字?”
“我想想,叫,叫宋培恩。你問這做甚?”
果然是他。
“你給他送的禮物是什麼?”紀莘又問。
“我和他的手下打聽過他喜歡什麼,就是金銀、字畫、茶餅什麼的,我送的就是這些。我們畢竟財力有限,估計他是沒看上,宮裡的人,見過的好東西多了去了,我們哪裡比得了?”邱常發一攤手。
無法通過他的喜好討好他,那麼不妨從其他角度試試。紀莘想道。
“邱阿兄,我或許有辦法打動他,讓我試一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