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襲(1 / 1)

“咚!——咚!咚!”

已是三更,紀莘坐在書案前思考了許久,提筆寫下徐尚功和徐掌珍的名字。

如果她前世卷入政變並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陷害,那麼陷害她的是誰,又是如何做的?

敲門聲響起,紀莘喊了一聲“進”,紀茹推門進來,跑到書案處,靠著紀莘坐下。

“阿姊,你怎麼還不睡?”紀茹瞄到紀莘寫下的兩個名字,皺了皺眉,“寫這兩個人做什麼,晦氣得很。”

“我在想前世害我的人可能是誰,我並未得罪過什麼人,想來想去隻想出了她們。”

紀茹吐了吐舌頭,“阿姊,你以前得罪的人可多了。”

紀莘:“……”

好像確實如此,前世她無形之中得罪的人恐怕數不勝數。

紀茹指尖在紙麵上點了點,“不過我也覺得,這兩個人最有可能是幕後黑手。”

“那年六月我剛剛檢舉徐掌珍和張司闈,七月張司闈就死了,她的死還被栽贓到我的頭上,如此一想,很像是徐尚功和徐掌珍做的。可有一點說不通,她們是尚功局的人,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地出入尚宮局,殺掉張司闈?”

紀茹歪頭略略思索,隨即一拍手,“所以是萬琳做的呀!可能徐尚功和徐掌珍收買了萬琳,萬琳是尚宮局的人,她進出張司闈房間不會引人注意,就是她殺了張司闈。萬琳和徐家姑侄是一夥的,她不希望再有人提起徐家姑侄偷竊的事,所以才想殺我滅口。”

紀茹將過去的事串連了起來,似乎解釋得合情合理,但紀莘不這麼認為。

“萬琳是萬尚宮的侄女,萬家是名門,是文人清流,世代有族人入朝為官。萬琳有這樣的家世,不可能被錢財收買。”

紀茹嘟起嘴巴思考,她知道紀莘說得有道理,但又想不通,“可是我去找永慶公主那日遇到萬琳,萬琳在我提到那件事後,就找人來殺我,這些是事實啊。”

“那有沒有可能,萬琳買凶不是因為你提了徐家姑侄的事,而是因為你撞見她出入永慶公主府?”紀莘猜測道。

“唔,”紀茹道,“好像也不是沒可能。我在永慶公主府門口見到她時,她確實挺慌張的。”

思來想去想不出所以然,紀莘甚至開始在想,要殺紀茹的會不會不是萬琳,而是彆人?

萬琳畢竟是她昔日好友,紀莘並不想相信,萬琳是會買凶殺人的人。

紀莘歎了口氣,“真是一團亂麻。”

紀茹挽住紀莘手臂,道:“哎呀,想不出就先不想了嘛。我很快就能進入永慶公主府,到時候一定能找到線索。現在,我們該做的是,睡覺!阿姊,我可以和你一個房間睡嗎?”

紀茹笑盈盈的,帶起了紀莘的笑意,“好,睡覺,快去鋪床。”

夏日炎炎,永慶公主的寢樓內卻分外涼爽。

一對冰鑒散發著絲絲縷縷的涼氣,清商從冰鑒中央的缶內取出酒瓶,在白玉酒杯內斟滿葡萄酒,永慶公主漫不經心地舉起酒杯,送到了豔紅的唇邊。

門外有侍女候著,清商走過去與人低聲交談了幾句,回到永慶公主身邊。

“殿下,駙馬說菡萏池內荷花開得正好,邀請您泛舟遊湖,賞花釣魚。”

永慶公主不耐煩地道:“釣魚有何趣味,不去!若是池邊養些珍奇異獸,可供觀賞打獵,那才值得考慮考慮。”

“殿下,前日您和駙馬入宮拜見,聖人和聖後見您二人相處情狀,很是滿意。如今駙馬有意遠離他那外室,若是此時您又疏遠了駙馬,恐怕劉司籍會向聖後稟報,惹得聖後不悅。”清商道。

永慶公主一聽見劉司籍就煩,恨恨地扔掉酒杯,下榻叉腰走了兩圈,問道:“萬尚宮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

“萬尚宮昨日遞了消息,說宮中無事,殿下大可放心。殿下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挽回聲譽,隻要民間的議論停止了,聖人和聖後一定會滿意,屆時劉司籍便可以回宮了。”

“那些胡唚的小報,抓到人沒有?”永慶公主又問。

“小報之人狡猾,神出鬼沒,難以尋到蹤跡。況且,華都城中的小報多如牛毛,專愛探聽私隱,縱然抓住幾個人,也不是根治之法。最重要的還是……”

“行了行了。”永慶公主煩躁地打斷清商,“我知道了,最重要的是我和那個姓袁的和睦相處!給我梳妝,我去赴約就是了!”

荷葉碧綠,層層疊疊,荷花粉嫩,亭亭玉立,夏日午後的菡萏池清雅靜謐,唯有池中央一葉扁舟,不時帶起圈圈漣漪。

舟上的永慶公主困極,哈欠打到一半,想起對麵還坐著個討厭的人,頓時注意形象地把哈欠收了回去。

永慶公主出生時,聖人還是信王,偏居於吉州,因為平庸,從不引人注意。

前朝劉皇後獨攬朝政,劉氏外戚橫行,暗中除掉了數位與皇後作對的皇子,最後隻剩下了信王與其胞弟寧王兩位。信王與寧王都是寬厚溫吞的性子,朝中大臣再無選擇,在扳倒劉氏之後,隻得扶持信王繼位。

自此,聖人終於得以擺脫困頓,不再終日戰戰兢兢。

聖人偏居一隅之時,許多子女皆留在了華都,陪伴在他身側的,隻有發妻孟氏,以及在吉州出生的幼女永慶。也正是因此,聖人對發妻和幼女感情極深,在登基之後,給了她們無上的尊榮。

若從結果來論,永慶公主雖幼年備嘗艱苦,但她已得到豐厚的補償。可她是不滿意的,因為與長在華都的兄長、阿姊們相比,她總是不夠高貴從容,稍不留神行為舉止便會露出小家子氣。

永慶公主尤其討厭的,便是長姊榮慶公主。榮慶公主永遠都是儀態萬千,雍容華貴,更可恨的是,榮慶公主還妄圖與她爭奪阿耶的寵愛。

她必須要找個法子,狠狠地壓長姊一頭,所以,她選中了袁適。

可現在袁適已經沒有用處了,偏偏她還要同他虛與委蛇!

舟上的袁適同樣不好過,他本該在見到永慶公主的第一刻,便表現出體貼和親近,可他真的不願意。

袁適在心中反複勸說自己,終於鼓起勇氣,“殿下最愛酥山,我特意備了荔枝酥山,殿下不妨嘗嘗?”

說話間袁適揭起蓋著酥山的陶瓷蓋子,兩人沉默了太久,瓷盤內的酥山早已經融化成了一盤湯湯水水。

永慶公主嗤笑了一聲,“駙馬就這點誠意,也好意思邀我泛舟?”

袁適對永慶公主的態度無比反感,但為了達成目的,他狠了狠心,硬著頭皮挪到永慶公主身側,雙手握住永慶公主柔荑。

永慶公主嚇得立刻抽回雙手,“你乾什麼,離我遠些!”

袁適做出一臉誠摯的模樣,道:“殿下,過往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未曾好好珍惜殿下,還做出欺瞞之事,如今我誠心悔過,往後必會痛改前非,還請殿下給我機會,與殿下做相敬如賓的夫妻。”

永慶公主的表情仿佛凍結了,“你說什麼?”

她清楚袁適對她毫無感情,可袁適竟然說出這番話,他是瘋了嗎?

袁適想和她做恩愛夫妻?那她還怎麼逍遙快活!

袁適再次握住永慶公主柔荑,這一次永慶公主嚇得甚至忘了躲,“殿下,有一事我必須向你坦誠。你在我私宅見到的那女子,她是我的外室。之前我太過糊塗,不隻養了外室,甚至在你麵前說謊。如今我已決心痛改前非,不日我便會將她送走,永不再見。”

完了,他吃錯了什麼藥!永慶公主心裡在慘叫。

永慶公主被袁適嚇得不輕,在打發走了袁適之後,永慶公主飛奔回寢樓,對清商道:“快拿水來,我必須仔仔細細地淨手,我被臟東西碰了!”

永慶公主雙手分明白白淨淨,一點不臟,清商也不問,隻聽命備好水盆、澡豆、手巾。

手洗乾淨了,可是惡心之感難以平複,永慶公主氣衝衝地把手巾摔在盆裡,“我能不能殺了袁適?”

清商嚇得立即跪倒在地,“殿下,這種話不能亂講。”

“誰說我是亂講的!”永慶公主在房間內走了幾圈,又道:“我仔細想過了,耶娘現在逼著我和他做和睦夫妻,不可能同意和離,我想擺脫他,隻能把人弄死!讓人找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法子,沒人會知道是我乾的,這樣最穩妥!”

“殿下,眼下滿城都是小報的流言蜚語,如果現在殺了袁適,就算做得妥帖,明麵上找不出和殿下的牽連,但流言蜚語是擋不住的!”

“我貴為公主,拿他卻沒有辦法嗎!”永慶公主越想越氣,隨手抄起一隻花瓶,用力摔在地上。

一片花瓶碎片飛起時劃過清商麵頰,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紅印記,清商依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殿下,袁適可以殺,但不能是現在。您且再忍一忍,定會找到合適的時機。”清商道。

永慶公主叉起腰,憤憤地問:“那現在怎麼辦,有什麼辦法能讓他現在就離我遠遠的,我一刻都忍不了!”

“辦法是有的,隻是殿下要受些許委屈。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

永慶公主一聽要忍下委屈,秀眉擰在一處,但還是問了:“什麼辦法?”

“把袁適的外室接進公主府,給她一個妾室的名分。這樣袁適可以安心待在公主府,既不會糾纏殿下,也會對殿下感恩戴德。而在外界看來,殿下和駙馬都在府裡,自是和睦的。”

永慶公主當然不願意給那個外室臉麵,但清商說得對,小不忍則亂大謀。

“就按你說的辦,你去安排,把那個外室接過來。你記著,把她的住處安排得越遠越好,彆來我麵前礙眼!”永慶公主這才看見清商臉上的血跡,眼中劃過一絲嫌棄,“你先去把臉上的血處理了,醜死了!”

做戲要做全套,袁適既然說了打算把外室送走,紀茹自然要做出收拾行囊,離開華都的樣子。

紀莘出門去見了邱常發,再回來時,紀茹已把行囊全都收拾好。

“阿茹,你稍等等我,我這就收拾東西,和你一起走。”

“阿姊,”紀茹拉住紀莘,“我有阿凝陪我進公主府就夠了,阿姊你不必去,這樣我們可以裡應外合。”

紀茹說得有道理,紀莘若是陪著一起去公主府,作用實在有限,倒不如她和紀茹分頭行事。

“也好。”紀莘應道,“但你出城這一路我還是陪著吧,等到永慶公主找上你時,我們再分開。”

“不用的,阿姊。估摸著這兩日永慶公主便會派人來,我出城用不著走多遠,隻消待在袁適名下的莊子裡,等到人來了,我便說我是在莊子裡歇腳。阿姊你不必陪我折騰這一番。”

“可你終歸是要出城走一段路的,我還是陪著你才安心。”

“莊子就在城外不遠處的鄠縣,哪裡會有什麼危險。”

“不行,我和你一起走。”紀莘回答得堅決。

紀茹和紀莘爭得麵紅耳赤之時,一身男子缺胯袍的阿凝走進了房間,“娘子,馬車在角門外等著了。”

紀莘目光落到阿凝身上,“你來駕車?”

“是。我在入宮之前,常常陪家裡人一起四處跑生意,你放心,我駕馬車很熟練的。”

“我不是不放心你的意思。”紀莘連忙解釋,“隻是你們連車夫都沒找,兩個女子孤身上路,若遇上匪徒怎麼辦。”

“路程並不遠,哪裡就能遇上匪徒。”紀茹道,“更何況,我們就是要做出郎君悄悄養著我,現在又要將我悄悄送走的樣子,如果大張旗鼓地找車夫送我們,豈不是會露出破綻。”

“也是,但我必須和你們一起走。”紀莘道。

紀莘一再堅持,紀茹無法,隻能同意和紀莘一起。

紀莘飛速收拾好了行囊,三人便上路了。

馬車駛出城門後,紀莘掀開車帷一角向外看,疑惑地道:“為何不走官道,要走這種林木茂密的小路?”

紀茹向外探了探,又坐回座位,“這路我認得。我最初被袁適救下時,他帶我在莊子住過幾日,然後才去的私宅,當時走的就是這條路。走小路比走官道能快半個時辰,阿凝走得對的。”

紀莘點點頭,放下心來。

林間靜謐,周遭隻有清脆、有節奏的馬蹄聲,樹木枝葉搖曳的沙沙聲,和偶爾傳來的鳥鳴。車廂微微搖晃,令人昏昏欲睡,在不知不覺間放鬆了警惕。

變故來得讓人猝不及防。

兩聲“咻,咻”的箭羽破空之聲後,車廂外的阿凝“啊——”的一聲淒厲尖叫,馬車狠狠一震,停在了路上。

紀莘急忙掀開車帷查看,一支箭射中了馬匹,馬匹已經脫離車廂,倒地不起。阿凝左肩中箭,虛弱地靠在車廂外壁,右手捂著左肩,鮮血正不斷從傷口汩汩流出,滑出指縫。

紀莘胡亂從行囊中拽出一件衣服,捂住阿凝傷口。

“阿凝,你還好嗎?”紀茹看到阿凝受傷,眼眶立刻紅了。

阿凝忍著疼痛開口:“應當是沿路打劫的匪徒。”

“馬沒了,我們不能留在馬車上。”紀莘當機立斷,“所有行囊留在這裡,我們下車。匪徒過來之後,看到馬車上的財物,或許不會追我們。我們必須趕緊跑。”

紀茹點點頭,攙扶阿凝下車,向前指了指,“我對這裡的路有點印象,向前十裡就能到莊子了。”

“好,我們快走。”

紀莘領頭,踏著雜草和落葉,不斷在林間穿梭,不時回頭查看紀茹和阿凝。

好在阿凝精神尚可,在紀茹攙扶下走的速度不慢。

突然間,伴著枝葉斷裂的哢嚓聲,紀莘身後傳來兩聲驚呼,緊接著是地底兩聲沉悶的“咚”聲。

原本緊實的地麵突然成了一個大洞,紀莘撲到大洞上方,朝下叫道:“阿茹,阿凝!”

回應紀莘的,是紀茹的幾聲哀哀尖叫,隨後阿凝的叫聲響起,“這裡是個獵洞,娘子的腿被捕獸夾夾住了!”

紀莘上身探進洞中,獵洞約有四、五米深,她向下伸直手臂之後,無法夠到洞底的紀茹和阿凝。

阿凝抬頭向紀莘喊道:“阿莘,你不可能把我們拉上去的!你先去莊子求助,找人來救我們!”

“好!你們撐住,等我!”紀莘爬起,用儘全力向前跑。

還沒來得及跑出多遠,空中再次傳來箭羽破空之聲,紀莘下意識地向聲音的方向看,射箭之人就在不遠處。

一支箭直直地在向她眼前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