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的一切皆按計劃發展,奇真軼報率先報道了永慶公主的風流韻事,另有幾家小報不明就裡,但也緊隨其後。
一時之間,滿城人津津樂道,都在談論永慶公主有幾個男寵。
按著計劃,該是紀莘去同陳氿交待進展,準備下一步的時候了。
“永慶公主被聖後安排的女官管束著,已經好幾日不曾出府。袁適遞了消息,他已開始放低姿態,接近公主。兩日之後,袁適和公主會入宮拜見聖後,這之後你們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陳氿家中,紀莘直挺挺地站在房門口,陳氿坐在房間最裡側,兩人都恨不得離對方遠遠的。
隻是苦了邱常發,他站在房間中間,誰說話就得扭頭去看誰,扭來扭去地脖子都快斷了。
“知道了。”陳氿的回應同樣硬邦邦的。
事情說完,紀莘也不告彆,抬腿就走。邱常發留不住紀莘,回頭無奈地看陳氿,正看到陳氿抻著脖子看紀莘背影。
這時紀莘又突然折返,陳氿迅速地恢複端坐的姿勢,邱常發更加弄不懂這倆人什麼情況,轉回門口方向問紀莘:“還有事?”
“永慶公主的傳聞登報,她定然十分不快,說不定會報複,邱阿兄你近日千萬小心。”紀莘道。
“啊,這事啊。沒事,永慶公主若真要報複,第一個倒黴的肯定是陳氿,我沒事,你放心吧。”
“那就好。”
紀莘走了,陳氿立刻朝著邱常發發作:“老邱你什麼意思,我倒黴你很高興嗎?”
邱常發根本不怵陳氿,翹著二郎腿坐到羅漢榻的另一側,“我說,你和阿莘吵架,衝我發火做甚?”
陳氿對這簡單的一句話反應十分激烈,活像被人踩了尾巴,嘴硬道:“誰說我和她吵架了?”
“你當我瞎?”邱常發翻了個白眼,“多明顯啊。阿莘方才隻提正事,除此之外一句話不願多說,連屋子都不願意進。還有,她剛剛好心提醒,可是隻對著我一人,對你隻字未提,毫不關心。”
邱常發句句戳著陳氿肺管子,陳氿忍無可忍,“閉嘴吧你!”
“你們倆為什麼吵架?”
陳氿不情不願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包括他發現紀茹後的知情不報,紀莘對身份姓名的隱瞞。
“所以阿莘不叫紀莘,叫胡珍珍?”邱常發想不明白,“她隱瞞這個做甚?你又是如何查到的?”
“進袁宅之前,我不是出城過幾日,那幾日就是去查她了。”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那幾日是去查孟氏和崔氏。”邱常發話鋒一轉,“不過這事是你不對,你何必查阿莘底細?”
說到這個陳氿頗覺委屈,氣憤道:“還不是因為她是個麻煩精!之前有人總在何家附近轉悠,等著抓她,我本是想幫她解決麻煩,所以調查了一番,順藤摸瓜地就查到了她的身世。誰知道她嘴裡一句真話都沒有,全是騙人的!”
陳氿說得氣憤,邱常發卻覺得好笑,“你說我們混跡江湖的,誰沒有秘密?阿莘和我們合作以來,一直儘心儘力,這不就夠了。再者說,你身世的那些事阿莘也不知道,你憑什麼怪她隱瞞?”
陳氿越聽越煩躁,“這不一樣。”
陳氿彆彆扭扭的,邱常發覺得陳氿就是沒事找事。他們素來與人交往,不論身份來處,隻看處不處得來,也不知道陳氿發哪門子瘋,非要和紀莘過不去,從沒見過他和彆人這樣。
邱常發本想再勸兩句,突然間醍醐灌頂,眼珠子轉了轉,問道:“哪裡不一樣,是你對她不一樣,還是她對你不一樣?”
陳氿完全沒聽懂,“什麼意思?”
陳氿顯然還沒開竅,邱常發也不點破,反倒是嘲笑他:“記不記得在書肆見紀茹那次,回來的時候你說我不懂,我現在懂了,全懂了,你才不懂。”
陳氿越來越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這次輪到邱常發一臉高深莫測,“自己品吧,好好品,細細品。”
隆興三年四月。
碧空如洗,風和日麗,尚宮局內一片忙碌,如同尋常的每一日。
“小賤人,找死啊!長沒長眼睛!”
司簿司的門口,突然有一人在破口大罵,紀莘聞聲走出去,正見到手下女史殷玉瑾被尚功局徐掌珍斥罵。
殷玉瑾頭低得快要埋到地底下,彎下身子去撿一隻荷包,卻被徐掌珍推搡得跌倒在地。
“誰讓你碰了,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有幾斤幾兩重,配碰我的東西嗎!”
徐掌珍罵罵咧咧地去撿地上荷包,卻被另一隻纖細潔白的手搶先,徐掌珍又要罵人,但在抬頭看清來人的瞬間,罵人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紀司簿……”
紀莘麵無表情地緊了緊荷包抽繩,遞回給徐掌珍,“我手下女史不配碰徐掌珍的荷包,我親自來撿,恭恭敬敬地還給徐掌珍,這樣徐掌珍可滿意了?”
徐掌珍慌忙收起荷包,訕訕地笑著道:“紀司簿這不是折煞我麼,就一點小事,這女史不長眼撞掉了我的荷包,我就是教訓教訓,哪用勞煩紀司簿。”
“我手下女史我自會管教,她不慎撞到徐掌珍,我替她向徐掌珍賠個不是。不過,宮裡的哪條規矩允許女官隨意毆打女史?”
“沒打沒打,我就推了一把。”徐掌珍走到殷玉瑾麵前問,“你說,我方才打你了嗎?”
殷玉瑾不敢直視徐掌珍,又低下頭,動作輕微地搖了搖頭。
“還不起來。”紀莘對殷玉瑾說完,又對徐掌珍道,“這裡不是尚功局,還望徐掌珍注意著些,免得因為德行有失壞了規矩,丟了職司。”
“是,是。”徐掌珍諾諾地應下,轉過身後卻不服不忿的。這個紀莘,仗著萬尚宮護著,平日裡眼高於頂,誰的麵子都不給,居然還敢來教訓她。
不過縱使徐掌珍再不忿,她也隻能心裡念叨,誰叫她運氣不好,在司簿司門口被人撞到,又被紀莘逮了個正著。
徐掌珍走後,紀莘問殷玉瑾:“可有受傷?”
殷玉瑾站了起來,但依舊不敢抬頭,微微搖搖頭道:“是我不好,給司簿添麻煩了。徐掌珍的姑母是徐尚功,會不會……”
紀莘打斷了她:“不管各人之間裙帶關係如何,宮中規矩就是規矩。你撞了她,好生賠禮道歉就是了,她沒有打罵你的資格。你不必顧忌那些,任由她打罵撒氣,你既在我手下,我便不會眼睜睜看著這種事。”
殷玉瑾抬頭看了看紀莘,又垂下頭,右手往袖口裡縮了縮,“謝謝司簿。”
紀莘抓住殷玉瑾右手手腕,攤開她的手掌,掌心處一片鮮紅,顯然是摔倒在地時擦傷的。
“受傷了為何不講,我去給你取藥。”
殷玉瑾左手抓住紀莘手臂,“不用麻煩司簿,我房中有藥,很好用的。”說到此處,殷玉瑾略有羞澀。
紀莘瞬間了然。
宮中許多宮女、女官會與宦者結成對食,去年紀莘無意中發現,殷玉瑾與內侍省一內謁者也是對食。那內謁者是個頭腦活泛的,常常給殷玉瑾送些好東西,想來殷玉瑾有從對食那裡得到的上好傷藥。
紀莘看不慣對食成風,但在發現之初,殷玉瑾極力表明兩人出自真心,且殷玉瑾為人本分,未曾利用對食來偷奸耍滑,紀莘嘴硬心軟,便選擇了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也好,你快回去上藥吧。”紀莘對殷玉瑾道。
囑咐過殷玉瑾,紀莘走回房間,去翻找尚功局的廩賜記錄。
果然,記錄與她記憶中的完全一致。
雖隻匆匆瞄了一眼,但她方才清楚地看到,徐掌珍的荷包內滿是形狀不規則的金塊銀塊,和小件的玉石首飾,算下來價值不菲,遠超尚功局廩賜之數。
這些物件從何而來?
隆興三年六月,紀莘暗中調查了三個月,終於摸清徐掌珍在做什麼。
在去檢舉之前,紀莘將這件事告知了馮司膳和紀茹。
“每隔十日,徐掌珍通過張司闈出入宮城城門,再通過內仆局白駕士出入皇城城門,將從宮中偷竊的金銀、首飾倒賣出宮牟利。”
紀茹聽得驚呼一聲,慌忙捂住檀口。
馮司膳麵色沉重,問紀莘:“這事你有幾分把握?”
“六、七分吧。”紀莘如實回答,“我已摸清他們在宮內的勾當,但我不便出宮,無法掌握徐掌珍出宮後與何人交易。但宮正司可以出宮,隻要我檢舉到宮正司,她們自會徹查。”
馮司膳搖了搖頭,“你想得太簡單了。宮中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就說徐掌珍,她背後是徐尚功,這事說不準就有徐尚功的一份。而徐尚功的盟友又有誰,我們全然不知。你檢舉未必有用。”
紀莘神情卻堅定,“這世上的事,本就應該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無論這件事會牽出多少人,無論我檢舉有沒有用,我必須去。不管需要多久,我一定會堅持到查清事實的那一日。”
隆興三年七月,太子率左右羽林軍發動政變,尚宮局司簿司女官紀莘被卷入,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