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真話嗎(1 / 1)

“問這個做什麼?” 陶記酒肆的雅間內,紀莘對陳氿的問題略有不解。

“這一點對全盤計劃至關重要。你是女子,與我看待事情的角度或許不同,我需要你的觀點。若你我感覺一致,這樣會更有把握。”店小二敲門上菜,一盤盤佳肴擺上食案後,陳氿道,“邊吃邊說。”

紀莘認真回想前世所聽所見的永慶公主,答道:“永慶公主熱衷打馬遊獵,宴飲歌舞,她看中隻愛文墨的袁適,央求聖人聖後許久才得到賜婚,這事當時讓許多人大吃一驚。我想,大概是袁適的好相貌吸引了永慶公主。不過,皮相的吸引終歸是一時的。”

陳氿將酥酪推至紀莘麵前,問道:“所以你也覺得,永慶公主對袁適無甚感情?”

紀莘夾起一箸魚膾,懸在空中,“自然。永慶公主到袁宅那日,任由手下肆意毀壞袁適心愛之物,對袁適怕是毫不在意,這是那日你說的。”

“既然如此,永慶公主當年為何非袁適不嫁?”

“因為袁適的好相貌和好名聲啊。”紀莘說完又夾了一箸魚膾,鮮啊。

“袁適的好名聲對永慶公主有何用處。至於相貌,按永慶公主闖袁宅那日的架勢,我看她也並不喜歡袁適的皮相。”

陳氿的話不無道理,紀莘又開始思考,渾然未覺食案上的菜肴動了位置,魚膾被推到了她麵前。

“當年聖後有意為公主們遴選駙馬,是榮慶公主先相中的袁適,後來才傳出永慶公主與袁適被賜婚,榮慶公主為此失意許久。難道說,永慶公主對袁適無意,卻為了與榮慶公主相爭,故意選中袁適?”紀莘說完便覺得不可思議,“這樣未免太荒唐了。不過確實像她做得出的事。”

“我認為就是如此。我仔細打聽過兩位公主的坊間傳聞,她們不是小打小鬨的相爭,是宿敵、死敵。得到一個袁適,日後便可時時壓榮慶公主一頭,依永慶公主的脾氣,她會這麼做。”

紀莘認同陳氿觀點,但是,“你既已有結論,為何還要問我?”

“接下來這個問題,才是需要你看法的。現下榮慶公主被驅離華都,你認為永慶公主未來會如何對待袁適?”

陳氿確實敏銳,固然紀茹已成為袁適心尖上的人,但紀茹的目標是永慶公主,所以永慶公主如何看待袁適,是決定紀茹未來該如何行事的關鍵。

“永慶公主眼下大約會和袁適各過各的,但若有一天她看上了旁人,她會想法子甩掉袁適,畢竟袁適於她已經無用。”永慶公主闖宅的場景閃過腦海,紀莘急急改口,“不,不對。永慶公主來的那日,我在人群中看到,她身邊有名宮中女官,是聖後身邊得力的劉司籍,專司教導、勸諫之職。劉司籍出現在公主身邊,定然是聖後的意思,那麼就代表聖後有約束公主之意。所以,縱然永慶公主厭煩袁適,他們還是要維持表麵關係的。”

陳氿揚起笑容,“你也這麼想,真是好極。那日永慶公主並未打算偃旗息鼓,是有人勸阻她。我認不出那人,但看她打扮應是有官職的,想來就是你說的劉司籍。如此看來,永慶公主確有忌憚。確認過這一點,便可談後麵的計劃了。”

“若由袁適將外室帶進公主府,那位娘子的下場必然難看,所以,必須要由永慶公主開口。”

紀莘下意識覺得不可能,但陳氿鋪墊了這麼久,自然是仔細斟酌過的,是以紀莘沒有出聲,靜等陳氿繼續講。

“第一步,由小報報道永慶公主豢養男寵、花天酒地,駙馬黯然失神、獨守空房,公主放縱無度,導致夫妻不睦。聖後既有意管束公主,見這等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定然會一麵壓製消息,一麵加強對公主的約束。”

“第二步,讓袁適放低姿態,做出有意與公主緩和關係的態度。最好能有出席公開場合的機會,讓人人都看到,隻要公主肯收心,夫妻關係就可以有明顯好轉。這時小報再加以報道,聖後和公主會認為風波平息,聖後也會欣慰於公主的轉變。”

“第三步,公主的收斂畢竟是裝的,一段時間後自會撐不住,這正是下猛藥的時機。讓袁適表現出徹底的回心轉意,不斷向公主示好,並尋找機會坦誠外室,提出將外室送離華都,以此向公主表明誠意。公主對袁適不屑一顧,這時她隻會覺得厭煩,唯恐袁適會糾纏不休,令她從此失去瀟灑日子。”

“第四步,公主需要擺脫袁適的辦法,便會想到袁適的外室,屆時她自會主動開口,提出將外室接進公主府,分散袁適精力。”

紀莘認真聽完,在腦中又過了一遍,推測每個人在各個環節中可能的反應,思索後道:“聽起來可行。可這個計劃需要袁適的配合,你如何保證袁適會同意?”

“我無法保證,但有人能。”陳氿道。

紀茹。

袁適對紀茹情根深種,由紀茹出麵,總會有辦法讓袁適心甘情願地配合。

“我明白了,我回去便同她講。”紀莘放下竹箸,捧起盛著酥酪的冰涼瓷碗,就著湯匙小口吞咽。

事情講得順利,這一餐也甚是愉快,陳氿一時得意,隨口道:“你放心,這件事會如紀茹所願。”

湯匙“叮”的一聲落進瓷碗,紀莘抬頭審視陳氿,“你知道她叫紀茹?”

陳氿說完就發現了說漏嘴,被紀莘一問立時心虛。

紀莘見陳氿這反應,頓生不快,將瓷碗重重地往食案上一擱,“你何時知道的?你答應替我找人,既然找到了人,為何沒有告訴我?”

紀莘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已然說漏了,陳氿便不再隱瞞,“永慶公主去的那日,她拿了紀茹的籍契,看過後丟在地上,我碰巧看到的。”

“為何不告訴我?你我之間有交易,我儘心辦你的事,你為何不做你承諾的事。更何況,你發過誓,絕不會再背棄、出賣,你想遭報應嗎?”

“我並沒有背棄、出賣,我隻是略微隱瞞了一件事,談何遭報應。”陳氿答得理直氣壯。

紀莘心中火氣蹭蹭地向上躥,“無賴!”

陳氿雖自覺做得不對,但也並非毫無緣由,認真解釋道:“我隱瞞你也有我的考量。你剛同我說要找一個名叫紀茹的人,轉頭這人就送上門了,圍繞著她的事還處處可疑,我怎能不留些防備。”

紀莘怒火更熾,“你覺得我有意害你?”

“我自然不覺得你會害我,事實也證明你毫不知情。可紀茹是打著壞主意的,這點你我都心知肚明。她想借小報之手,把袁適養外室張揚出去,達成她進公主府的目的。這事她做得糊塗,我若沒有防備,也會被她拖下水遭殃。她算計我在先,我暫且隱瞞於你,調查她的身份目的,我沒做錯吧。”

陳氿說那麼多,紀莘隻聽進了其中幾個字,“你還調查她?”

陳氿自覺說得有理有據,沒想到紀莘根本不聽,真是有理說不清。“你平時挺講理一個人,我好好同你解釋,你怎的還胡攪蠻纏上了?”

紀莘冷笑一聲,“你何時想同我好好解釋,若不是你無意間說漏,被我察覺,你分明會一直隱瞞。”

紀莘橫眉立目,陳氿的火氣不由得也躥了起來,“你指責我隱瞞,那你呢?你的姓是假的,名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我們認識這麼久,你有真話嗎。我勸過我自己,你隱瞞自有你的原因,我不該計較。可你呢,在這裡義正言辭地指責我,真是隻許州官放火!”

姓是假的,名是假的,這是何意?

紀莘轉瞬明白過來,陳氿應是查到了她身體的原主。

“你也查過我?”

陳氿在氣頭上,開始口不擇言,“我是查過,不查你,怎會知道你滿口謊言!”

紀莘氣到深處,無話可說,直接拍桌子起身,左右正事已經談妥,沒有再留的必要。

雙手剛搭上雅間房門,紀莘改了主意。陳氿素來愛財,難得今日肯破費,讓他大大地出血一筆,這才解氣。

紀莘氣沉丹田,大喊一聲,“小二,再來兩份魚膾,一份炙羊肉!”說完“砰”地關上房門,又坐回了食案前。

陳氿被這一出轉折弄得目瞪口呆,隨即想明白了紀莘的目的,“行啊你,難為你還要和我這個‘無賴’坐在一處,隨便吃,我保證付賬,我看你能吃多少。”

紀莘飛去一記眼刀,氣呼呼地坐等店小二上菜。

許是因為人在氣頭,紀莘食欲大增,兩份魚膾和一份炙羊肉下肚後,竟覺得還吃得下。

“小二,一碗酥酪,兩份炙羊肉!”紀莘又開門喊人。

食案對麵的陳氿倚著憑幾,就這麼看著,紀莘也不在乎,隻當這人不存在。

紀莘不理人,大口吞咽,吃得兩團腮肉鼓鼓囊囊,陳氿就一個人念念叨叨的,“你身板子那麼小,食量卻不小。也是,再不多吃點,你跳起來都碰不到我肩膀。和你說話頭要低得那麼低,我都嫌累脖子。”

“砰”的一聲,紀莘把竹箸狠狠拍在食案上,眼神帶著殺氣,恨不得把陳氿當魚膾,剁吧剁吧再嚼吧了。

雅間內徹底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