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害了你(1 / 1)

在認出紀茹之後,紀莘一直沒想清楚,該不該與紀茹相認。

若是要相認,她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重生在了一名孤女身上,這種事太過匪夷所思,難說紀茹能不能相信和接受。

因為沒想清楚,紀莘一直沒有動作,每日隻安靜煎藥,其餘時間甚至在刻意回避。

她不去找紀茹,紀茹卻先找上了她。

阿凝把紀莘領進房間後,便退了出去,房間中隻有紀茹和紀莘。

紀莘從進入房間就未抬頭,看似在老實地垂頭站著,實際上在努力克製情緒,不敢看紀茹一眼。

紀茹倒是開門見山,“我今日去見了奇真軼報的陳東家,你是他的人,對嗎?”

這個開場讓紀莘很是意外,紀茹怎麼會知道陳氿?

紀莘聞言下意識地去看紀茹,紀茹沒有看她,坐在妝台前,專注地擺弄著手中絨條,指尖翻飛,組裝出朵朵豔麗絨花。

見紀茹背對自己,紀莘自在了些,終於敢仔細去看紀茹。

幾年不見,阿茹瘦了許多,言談變得嬌柔婉轉,不似過去活潑明媚。她還要每日喝藥,身子極差的樣子,她為何會變成如今的模樣,這幾年她一定受過許多苦吧。

“怎麼不說話?”紀茹又問了一聲。

紀莘收回思緒,這才開始思考紀茹問的問題。

陳氿這人素來神出鬼沒,也善於掩飾身份,而紀茹知道陳氿是奇真軼報的東家,那麼很可能是陳氿的雇主。

難怪來到袁宅後的事都如此順利,現在想想,很可能是紀茹在推波助瀾。

“找奇真軼報調查袁適的是你,引永慶公主來搜查袁宅的也是你?”紀莘問道。

“當然是我。”

“你想做什麼?”

紀茹放下絨花,回過身看紀莘,“陳東家沒有告訴你嗎?哦,也對,我才見過陳東家,想來他還未來得及通知你。我已與他談妥,他替我想辦法,讓我成為袁適光明正大的妾室,住進永慶公主府。他說你可以負責我與他的聯絡,所以我總要先見見你。”

“為什麼?”紀莘滿眼難以置信,甚至還帶著痛心。

紀莘如此反應,令紀茹很是意外。

與陳氿交鋒時,陳氿說話雖不客氣,但無論紀茹所求為何,在陳氿看來都是生意,並無好壞高低之分,對紀茹則談不上關心或在意。

但眼前這人,在問紀茹這個問題時,眼中充滿不解,似乎十分在意紀茹這樣做的原因,甚至對紀茹本身十分在意。

紀莘這樣的反應隻會讓紀茹更加戒備,紀茹不願與眼前人說得太多,“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你既然是奇真軼報的人,就該做好分內之事。除此之外的,你不要多問。”

眼前的紀茹與過去大相徑庭,人前扮得柔弱可憐,人後精於算計,紀莘太想知道紀茹經曆過什麼,無法自控地,疑問衝口而出。

“你離開榮慶公主府後,是不是吃了許多苦頭?是袁適救了你嗎,所以你要依附於他?他對你是真心的嗎,你若是如願去了永慶公主府,有把握他護得住你嗎?”

紀茹蹙眉不悅,想警告這人彆管得太寬,可眼前人眼中的關切滿得幾乎溢出,這神情似曾相識,讓她驀地說不出話。

淚水順著眼眶流下,紀莘喃喃道:“阿茹……”

事出反常必有妖,紀茹不能不小心應對,厲聲道:“你是誰!你究竟是不是奇真軼報派來的,還是有彆的目的!”

紀莘本沒準備相認,但事已至此,她索性坦誠,“阿茹,我是紀莘,我是阿姊。”

紀茹向身旁掃了一眼,抄起桌麵香爐,朝向紀莘高高舉起,“你對我的調查是很細致,可我也不至於不認得自己阿姊,你還是說實話得好。”

“阿茹,是我,我真的是阿姊。康德五年,我四歲你一歲時,我們和阿娘一起被送進掖庭,四年後阿娘離世,幸好馮阿娘一直照拂我們,我們才得以平安長大。我先是去了尚食局,後來被萬尚宮看中,轉入尚宮局。而你去了公主院,起先是灑掃宮女,後來榮慶公主看中你梳頭的手藝,你做了她身邊的梳頭宮女。”

紀茹維持著舉起香爐的姿勢,“你果然調查得細致,連我家人都查得清清楚楚。說清楚,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淚水糊了一臉,紀莘隨便抹了一把,繼續道:“你從小就喜歡花花草草,時常與小姐妹們聚在一起鬥草,你總是贏的那個。你愛美,喜歡把花花草草編成各式各樣的頭飾,可是宮中花園內許多花草品種名貴,你不敢擅摘。你的一個小姐妹在花房任職,你便常去找她拿貴人們沒挑中的花草。”

“我們不在一處任職,但約定好了每旬一次去看馮阿娘。馮阿娘會為我們準備一大桌吃食,我們兩個就坐在膳房外窗戶下麵等著。每次你都拉著我說許多話,講你最近又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公主賞了你什麼好東西,馮阿娘訓斥我時,你還會偷偷幫我。有的時候你也讓我陪你鬥草,可我次次都輸。馮阿娘做的吃食你樣樣喜歡,唯獨吃不慣魚膾,無論多鮮美珍貴的魚都不行。可偏偏我很喜歡魚膾,馮阿娘還打趣說我們兩個真是難養。”

隨著紀莘的一句句話,紀茹手臂越垂越低,直到香爐“咚”的一聲摔在地麵。

紀茹也紅了眼眶,麵上滿是難以置信,“你怎麼會知道?你不該知道的,馮阿娘和阿姊都不在了,再沒人記得這些了才對。”

“因為我就是阿姊啊,我知道這太過離奇,我也沒辦法解釋……”紀莘的話戛然而止,“阿茹你剛才說,馮阿娘不在了?”

“阿姊……”

紀茹將信將疑,朝著紀莘麵龐的方向抬起手,似是想靠近,腳步卻在向後退,直到退到榻前,退無可退之際,突然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摔坐在榻上。

紀茹扭開頭,不敢再看紀莘,哭泣聲卻越來越清晰,許久後紀茹才開口,“阿姊,是我害死了你,也害死了馮阿娘。”

紀茹終於信了紀莘的身份,卻突然間陷入深深自責和自我厭棄。

紀莘關心紀茹身上發生了什麼,卻也不能急於一時,隻坐在榻上,抱著紀茹,直到兩人情緒都漸漸平複。

紀茹站起身,用清水打濕了兩隻手帕,待兩人擦乾淨臉上淚痕後,紀茹開口道:“阿姊,當年是我太蠢,是我害了你。”

當年太子謀逆,紀莘無辜被卷入獲罪,這事如何能怨紀茹?

“阿茹,你不必把一切攬在自己身上。”紀莘道。

“不,阿姊,都是我的錯!”紀茹情緒突然激動。

紀莘不明所以,隻能安慰道:“阿茹,你慢慢講。”

“當時你進內獄之後,我和馮阿娘也被關了起來,但並不在一處。那裡又黑又冷,擺滿刑具,還時時能見到奄奄一息、渾身是血的人被拖來拖去,我真的怕極了。就在這時,宮正司宮正來見我,她說你拒不認罪,所以不能放我和馮阿娘出去。她還說,馮阿娘腿疾犯了,時時疼痛,人憔悴了許多。馮阿娘的腿疾我們是知道的,平常陰天下雨都受不住,那地方如此陰冷,有多遭罪可想而知。我哭著求宮正,求她放了我們,她和我說,她有個辦法,我居然就信了!”

紀茹扯著手帕又大哭出聲,紀莘想起前世死前宮正的話,對後麵的事有了預感。

兩行淚淌下,紀莘顧不得擦自己的眼淚,拿著手帕替紀茹拭淚,“阿茹,彆說了,不怪你的。”

紀茹恍若未聞,眼神未落在實處,怔怔的,像是被回憶魘住,“她和我說,我可以替你認罪,太子謀逆牽連甚廣,聖人仁慈,不可能人人都被處死。她說認罪之後,我們三個會被逐出皇宮,但不至喪命。我當時想著,被趕出皇宮也沒什麼,至少我們都還活著,還在一起。是我太蠢!”

“後來,我和馮阿娘被放了出來,馮阿娘高熱不退,我想儘辦法求藥,好不容易求得幾副退燒湯藥,可是毫無作用。又等了許多日,我才得知,阿姊你已被處死。我又跪求糾纏了宮正許多日,尋問你屍骨在何處,宮正說,你是罪人,聖後有令,任何人不得替你收屍。再後來,馮阿娘的身體扛不住了,她,她也走了……”

紀莘雙手無力地垂下,手帕飄落在地。

原來在她前世身死之後,還有這麼多的事,彼時她最怕連累家人,而家人果然被她連累至此……

紀茹騰地站起,情緒激動得滿麵通紅,眼神幾乎魔怔,右手不斷捶擊胸口,大聲道:“一切都是我的錯,為什麼卻要留我獨活!”又突然大笑幾聲,“也好,既然我還活著,我一定要報仇!阿姊,我一定會把陷害你的人揪出來!”

“阿茹……”紀莘抱住紀茹,控著紀茹雙臂,輕拍她的後背安撫,紀茹神情堅定得仿若瘋狂,紀莘心底的不安和疑惑越來越大,“阿茹,你為何如此確定有人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