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1 / 1)

翌日,程記書肆。

書肆這日早早閉門歇業,後門卻大敞著,程掌櫃和陳氿、邱常發站在後門門口,靜等著幕後雇主赴約。

兩個戴著厚重冪籬的女子走近,程掌櫃堆起滿麵笑容,迎出去道:“貴客快請進。”

領著這兩名女子進門後,程掌櫃又指著陳氿和邱常發介紹道:“這兩位便是為貴客辦事的,奇真軼報家的。”

兩名冪籬女子中較矮的那一個向前一步,“就是你們聲稱有大消息,要加價,要求見麵談的?”

程掌櫃認出這女子的聲音,之前隻有一名女子來過書肆,正是現在講話的這個。

程掌櫃眼神閃了閃,對後院中的四人道:“幾位慢聊,我去外麵看著。”說罷關好門退了出去。

陳氿向胡床方向展開手,道:“二位請坐,我們坐下聊。”

方才講話的那名女子坐下後又道:“彆賣關子了,既然想加價,不妨講講你們查到了什麼。”

陳氿視線未落在這名女子身上,反而向還站著的另一名女子看去,“你是袁適的那位外室吧?”

坐著的女子語氣急了,“現在是我在同你說話,你該回答我的話。還有,你在胡唚什麼?”

陳氿繼續看向站著的女子,“這次見麵,我可是帶著十足的誠意,你也總該拿出些誠意。繼續遮遮掩掩的,沒意思。你是不是袁適的外室?”

陳氿已然看破,紀茹確實沒有再遮掩的必要,“不錯,是我。”說罷按住阿凝的肩膀安撫,又摘掉頭上冪籬,走到胡床前坐下。

阿凝見紀茹摘下冪籬,便也摘下了頭上冪籬。

紀茹對陳氿道:“今日見到你,我便猜到你已看穿我的身份。這樣也好,我們不妨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你提出百兩黃金的報酬,不是真心的吧?你是想讓我現身。”

陳氿道:“沒錯,我是想見見你這位神秘的雇主。也是我犯了糊塗,居然現在才想明白被人利用了。若我沒猜錯,不隻買兩位公主醜聞的是你,那日給永慶公主送去消息,引她去袁宅捉人的,也是你吧?”

紀茹未應一聲,陳氿轉向阿凝道:“在袁宅時未曾見到你,想來你是負責在外傳遞消息,聯絡程掌櫃的?”

阿凝被問得慌神,坐立難安,看向紀茹,紀茹握住阿凝的手,回陳氿道:“你猜得全部都對,但那又如何。我提出需求,自會按價碼支付,這是公平交易。你何需在乎其餘不相乾的事?”

“確實如此。”陳氿兩手一拍,“但好生為雇主辦事的前提,是清楚雇主的意圖。這次要求麵談,就是為了當麵問得清清楚楚,免得我們稀裡糊塗地辦事,最後不合你的心意。”

“那麼你不妨猜猜看。”

這人,有幾分難纏。

陳氿和紀茹心中同時想道。

陳氿呷了口茶,為接下來長篇大論的推測潤嗓,“我略打聽了一番你的過去,孟宗霖行為不檢,意圖染指於你,榮慶公主為了顏麵,反將你趕出公主府。你掖庭出身,親人都已離世,離開公主府自是無依無靠,想來有過一段窘迫日子。你記恨榮慶公主,因此聯絡多家小報,意圖借小報之手,壞了榮慶公主名聲。而我,為你完成了對榮慶公主的報複,所以接下來你又找上了我。”

“舊仇已報,你該為以後考慮了。袁適珍視你,卻不敢讓人知道你的存在,你被鎖在一個院子裡失了自由,所以你渴望自由,渴望一個可以示於人前的身份。你故技重施,打算借小報,讓全城人皆知袁適的外室,這樣你就不必再被鎖起來了。若是運作得當,說不定你還能被接進公主府,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

紀茹無波無瀾,隻掀起眼皮看了看陳氿,道:“說完了嗎,繼續啊。”

昔日困頓和如今的算盤被人戳穿,紀茹居然還如此鎮定,陳氿不由得高看了她幾分。

陳氿繼續道:“設想如你所願,袁適私養外室被報出,後續會如何發展?永慶公主驕縱蠻橫,怎會忍得下這口氣,聖人聖後對公主極儘寵愛,會任由女兒受此羞辱?依我看,你的算盤注定落空,必然會落得個身死的下場。倒是不妨猜猜看,聖人聖後和公主會為你選何種死法。”

紀茹輕輕笑了一聲,“若我死了,你不就什麼都賺不到了?”

竟然如此態度,她是根本不在意生死,還是胸有成竹?

心中疑惑暫時壓下,陳氿又一拍手,“這就又說到點子上了。我的目的是賺錢,自該儘心為雇主排憂解難。那麼敢問雇主的目的是什麼,是進入永慶公主府,對嗎?”

“沒錯,我要成為袁適過明路的妾,被永慶公主接納,住進公主府。”

陳氿指肚在下巴上來回摩挲,思考片刻後才道:“也不是沒有辦法,這事做得成,但有些棘手。”

紀茹問得直接:“你要多少錢?”

陳氿答得也痛快:“五十兩黃金。”

“我隻有三十兩黃金。”

“你這殺價也太狠了。”

“不是殺價,我隻有三十兩,做不做?”紀茹問道。

陳氿“嘶”了一聲,做出一臉為難,百般糾結,最後艱難打定主意的樣子,“做,成交!我心中已有大致計劃,但尚需完善,完整計劃待我想清楚再通知你,你派人與我聯絡即可。”

紀茹一聲冷笑,道:“我若那麼方便與你聯絡,至於之前想儘辦法,費儘周折嗎?你到底有沒有法子,現在就說。”

“這計劃分許多步驟,環環相扣,就算我現在說了,日後實施也是需要聯絡進度的。負責你我兩方聯絡的人我已想好,就是你院中的那名新婢女。彆忘了,你之前問過,小報派去袁宅的人是男是女,我們回過你,是一男一女。”

紀茹聽出陳氿言外之意,東跨院新來的那名煎藥婢女,原來也是奇真軼報的人。

“好,我等你的消息。”紀茹道。

紀茹和阿凝重新戴上冪籬,程掌櫃點頭哈腰地把人送走後,一轉身便瞧見一隻圓鼓鼓的荷包,程掌櫃沒半分猶豫地抓住眼前荷包,嘴上卻在客套:“陳東家你這是何意,大家認識這麼久,哪用得著這麼客氣。”

陳氿道:“都是應該的,這次我壞了規矩,難為您還肯幫我,我自然是要補償的。荷包裡是這次差事的抽傭,不管之後我辦成辦不成,雇主給我多少,我現在就把抽傭給您,您可千萬彆推辭。”

程掌櫃聽得眉開眼笑,“我就知道還是你最懂規矩,放心,以後有活兒忘不了你們家。”

“有勞程掌櫃了!”

走出書肆一段距離後,邱常發才問道:“你之前獅子大開口,要一百兩黃金,現在減到三十兩,可怎麼還按一百兩黃金給程掌櫃抽傭?”

陳氿慢悠悠地答道:“彆看那書肆看著破破爛爛,程掌櫃暗中做買賣消息的生意多年,根基比我們穩多了,我們得罪不起。減到三十兩黃金是我和雇主間的事,程掌櫃不知道,而且就算我說了,他恐怕也不會信。我這次本就做得不合他的規矩,何必在錢財上又得罪他一遭?”

邱常發一聲長歎,“你說說你,接活兒專挑得罪皇親貴胄的。這也沒什麼,可這活兒偏偏如此周折,搭進去不少錢,從雇主那兒要價卻低,根本賺不到什麼,不虧本就不錯了。真是沒想到,你會願意做這種虧本買賣。”

“哎,”陳氿也跟著仰天長歎,“我也知道這事麻煩啊。”

“麻煩你還接。”

“不接?嗬,”陳氿自嘲一笑,“不接隻怕我更麻煩啊。”

“這是何意?”

陳氿一臉高深莫測,“你不懂。”

邱常發才懶得理會陳氿的故弄玄機,“行,我不懂,你懂。”

紀茹和阿凝溜出去得悄無聲息,返回袁宅同樣悄無聲息,沒引起任何人注意。

阿凝輕輕關上房門,接過紀茹的冪籬,連著自己的冪籬一起小心收好。

紀茹坐在妝台前出神,阿凝蹲下身子,摘去紀茹裙角草葉。

阿凝以為紀茹在難過,於是安慰道:“娘子,那個陳東家口無遮攔,說話太難聽,你不必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說的又不是事實。”

紀茹回過神,聞言莞爾一笑,道:“你是指他說的那些對我目的的猜測?我當然不會在意,他隻是個不重要的人。我剛剛出神,是在想後麵該怎麼辦。走到這一步,已經不能回頭,所以後麵的每一步都不能有差錯。按陳東家的安排,院裡的那名煎藥婢女至關重要。你見過她,你覺得她做事如何?”

阿凝仔細想了想,回道:“做事還算細致妥帖,隻是那天被燙到的時候傻乎乎的,恐怕不怎麼機靈。”

紀茹蹙了蹙眉,“陳東家指定她來負責聯絡,應當是信任她的。可她若不夠機敏,一旦被人發現,這後果我承擔不起。這樣吧,你把她叫進來,我同她談談,看看她到底如何。”

“是。”阿凝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