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院(1 / 1)

因為袁適的歸來,往日懈怠的袁宅下人難得地勤快起來,一大早管事便指揮著下人們乾這乾那,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紀莘擦拭過正廳內的桌椅和擺件後,用袖口擦了擦額角沁出的汗,天兒越來越熱了。走到東牆邊看了看懸掛的曆書,原來今日已是夏至。

院子裡幾名仆役在大槐樹下舉著粘杆,旁邊圍著幾名老媽子看熱鬨和指揮,紀莘知道這幾個老媽子最是話多,於是也湊了過去。

“康媽媽,這是在做什麼?”紀莘問其中一名老媽子。

“在捉蟬,因為一首什麼什麼詩。”老媽子隻看了紀莘一眼,又抬頭看回樹上,還伸手拍了拍身邊一名舉著粘杆的仆役,“老於,往右一點,看沒看見,它都快看見你了。”

“詩?”

沒人回答紀莘,另有一名老媽子捂著耳朵念叨,“我可不看這熱鬨了,這些蟬真是吵得人頭疼。”

湊熱鬨的老媽子陸續走開,大樹下能聽見的蟬鳴聲越來越弱,幾名仆役放下粘杆,其中叫老於的那個瞥了眼紀莘,有些奇怪她怎麼還在。

紀莘笑了笑道:“本來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的,可我不會捉蟬,隻能看個熱鬨。”

“嗐,哪用你幫忙。”紀莘態度和和氣氣,老於也就和她多講了幾句,“你的活兒乾完了?沒乾完可得麻利些乾,阿郎和桓郎君回來,管事緊張得很,生怕被挑出錯處。這不,就因為桓郎君今日一早叨咕了幾句什麼詩,管事就非要我們捉蟬。”

“我的活兒都乾完了。於大叔,桓郎君念了什麼詩啊?”

老於撓撓頭道:“我哪懂什麼詩,就聽管事說是夏至什麼什麼,愁什麼什麼,什麼長夜,時節,蟬鳴的。反正管事的意思是,肯定是蟬鳴吵得桓郎君睡不著覺,所以得把蟬都捉了。”

一名年輕仆役湊過來,擠眉弄眼地道:“於大叔,你說阿郎和桓郎君是什麼關係啊。阿郎對桓郎君十分禮敬重視,管事絲毫不敢怠慢了桓郎君,要我說,阿郎和桓郎君關係肯定不一般。”

“蟬都捉完了嗎?”管事響亮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捉完趕緊把粘杆送回倒座房那邊去。”

被管事這一吆喝,仆役們不再閒聊,收拾手上的工具,散開各自忙碌。

管事走近,對老於道:“老於,你家中子侄裡有沒有願意來做仆役的?”

老於應道:“親戚家中應當有,我回去便問問。之前不是不缺人,怎的突然又要招仆役?”

“桓郎君之前隔三差五地住在官署,昨日和阿郎剛一回來就不得安寢,阿郎擔心招待不周,又往桓郎君身邊調了兩名仆役伺候,這樣一來,外院仆役不就又缺人了?總之,老於你記得回家問問,像我們阿郎這樣好的主家可打著燈籠都難找。”

“是,是。”

管事交待完,又轉去彆處監督下人乾活,紀莘追上去道:“管事,我方才聽到你說要招外院仆役,這次是要招幾個人?”

管事停下腳步,“兩個就夠了。怎麼,你家有親戚想來?”

“沒,隻是隨口問問,其實我另有一事想請示。方才聽於大叔他們講,桓郎君夜裡睡不好,我想若是去藥鋪配安神助眠的藥枕,或許會有幫助。管事可否允我今日下午告假,去藥鋪配製藥枕?”

“你倒是有心,去吧去吧。”

紀莘到陳氿家時,沒見到陳氿,見到的是邱常發。

“呦,這些日子不見,變漂亮了不少嘛。”邱常發一見到紀莘便如此說,“先進屋,把東西放下,你抱著個大布包做甚?”

也許是身體的年齡到了,加上眼下的生活條件比之前好,紀莘這段時間長高了些,麵色也從蠟黃變得白皙紅潤,比之之前營養不良的模樣,如今已是亭亭玉立。隻不過還是偏瘦,下巴尖尖的瓜子臉也就堪堪巴掌大。

紀莘放下懷中的大布包,答道:“是藥枕,我借著為袁宅的那位客人配藥枕的名義出門的。我有事告訴陳氿,他怎麼不在?”

“他出城了。”邱常發邊給紀莘倒水邊說,“他說要查彆的事,出城幾日,很快就回來。他怕這幾日你會有事聯絡,所以讓我在這裡等你。是有什麼進展了嗎?”

“暫時沒有進展。袁家規矩不嚴,但是內院外院涇渭分明,初入袁家的都要從外院做起,我是外院婢女,接觸不到袁適。”

“那你先留意著,尋找進內院的機會。和袁適同住的那位好友,你可有見到,是否清楚他的身份?”

紀莘瞬間噤聲。

她知道陳氿和邱常發想調查的,是袁適和好友的關係,也察覺到連袁家下人都懷疑袁適和好友的關係,可她不想無端揣測那人。

頂著邱常發疑惑的視線,紀莘不得不開口,“他,姓桓,應是個有官職的人。他昨日才露麵,我暫時了解得不多。”

“姓桓?哦,那應當是桓晉,桓懷初,原來是他啊。”

“你知道他?”紀莘記得,袁適稱呼過桓郎君“懷初”。

“當然知道。”邱常發隻當紀莘全然不了解,是以講了許多,“桓晉的阿耶當年也是個大官,和袁適阿耶是好友,估計袁適和桓晉也是因此自幼相識,結為好友。不過桓晉阿耶幾年前被貶,一家人都離開了華都。今年桓晉進士及第,授弘文館校書郎,這才得以孤身一人回來。總之當年桓晉雖聲名不及袁適,但也是華都城中有名的少年郎,如今雖然做了官,也回來了,但也比不得當年了。”

紀莘想起,五年前擁護聖人登基的五大臣中,為首之人姓桓,名桓仲遠。原來桓晉是桓仲遠的兒子。

邱常發繼續叨咕著,“袁適和桓晉有斷袖之情?這要是查實了,可是大消息,絕對震驚華都。”

“邱阿兄!”紀莘急急地打斷他,“我們現在沒有半點證據,一切都是捕風捉影,還是等查到證據再說吧。”

邱常發沒察覺紀莘情緒有異,“這是自然。對了,你有什麼事要告訴陳氿來著?你先跟我說吧,算算日子陳氿也快回來了,等他回來我告訴他。”

“袁家在招外院仆役,陳氿可以去應征,若是他進入袁家,我與他配合或許更有利於調查。”

“成,回頭我告訴他。”

紀莘一回到袁家,便把藥枕送到管事麵前交差。

管事打開布包摸了摸又拍了拍藥枕,轉而上下打量紀莘,紀莘不知其意,站著靜等管事吩咐。

“配製藥枕是你的主意,也是你買回來的,你和我一起給桓郎君送去吧。”

紀莘第一次得了機會進入內院,四下看了看,安靜雅致但無甚特彆,一時間看不出藏著什麼玄機。

東廂房內的桓晉正專注地伏案寫字,聽見有人進入房間,擱下筆抬頭,“管事是有什麼事嗎?”

管事態度恭敬,點頭哈腰地道:“阿郎吩咐了撥兩名仆役給郎君,我心想著仆役不比婢女細心,郎君房內也該有個婢女伺候,所以挑了個合適的人選來給郎君過目。”

原來管事領著紀莘過來,是打的這個主意。紀莘有些沒想到,但這不是壞事,正給了她進入內院的機會。

桓晉嗓音清越,“我不需婢女伺候,其實仆役也不需要,隻是逢安的盛情難卻。勞你費心,人帶回去吧。”

“昨日夜裡郎君難以安睡,這婢女有心,特意為郎君配製了安神助眠的藥枕。”管事推了推紀莘,讓紀莘捧著藥枕送到桓晉麵前,“郎君做客於此,我等實在恐怠慢了郎君,還請郎君莫要推辭。”

“多謝,你有心了。”桓晉接過藥枕,但明顯並未改變主意。

紀莘盯著眼前與記憶中相同的麵容,話瞬間脫口而出,“雖不能解郎君思念親人之情,但希望藥枕能幫助郎君安度長夜。”

桓晉錯愕,“你說什麼?”

“郎君昨夜念了一首詩,名為《思歸》。‘養無晨昏膳,隱無伏臘資。……夏至一陰生,稍稍夕漏遲。塊然抱愁者,長夜獨先知。悠悠鄉關路,夢去身不隨。坐惜時節變,蟬鳴槐花枝。*’我想,郎君之所以難以安睡,除了蟬鳴滋擾外,更多的是在思念至親吧。”

“你讀過詩?”

管事上前幾步,道:“對對,薑苓她讀書識字的,以前還在璟琇書院學習過,後來家中生了變故,不得已才來做婢女。”

“如此,那你留下吧。”桓晉對紀莘道。

管事達成目的,立刻退出了房間,獨留下紀莘手足無措,不知該做些什麼,隻能在房間裡四處打量,給自己找活兒乾。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紀莘轉身看向桓晉,桓晉見紀莘不再四處亂轉,站起身走向書架,挑出幾本書遞給紀莘。

“我習慣自食其力,日常諸事我一人足矣,並不需要婢女服侍。留下你,是因為方才管事提及你是讀過書的,做婢女是家境所迫。我身無長物,但書還是有一些的,這幾本你可以先讀讀看,讀完再告訴我。”

“多謝郎君。”紀莘撫著書冊,垂頭不語。

眼前人與記憶中一樣美好,可她卻是為了挖掘他的秘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