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腐(1 / 1)

“你昨晚去偷悲田院賬冊了?”

陳氿拿出賬冊的瞬間,紀莘想明白了,難怪昨晚陳氿胸前鼓鼓囊囊的,原來是去偷賬冊。

今日公主府遣散人,陳氿如此乾脆地收拾東西,想來也是因為他偷了賬冊,必須在被發現前離開。

“賬冊?”邱常發隨手翻了翻,“這東西裡能有什麼秘密,還能比公主的私情更讓人震驚?”

“行明對榮慶公主是何種感情暫不可知,但公主對行明實在不像用情至深。”紀莘道,“尤其是駙馬對行明大打出手時,就算是想在人前遮掩,但榮慶公主分明一絲關心或心疼都沒有,她根本沒有理會,直接就走了。”

“就算沒有私情,和賬冊又有什麼關係?”邱常發問。

陳氿手指摩挲著賬冊封麵,說道:“榮慶、永慶兩位公主處處相爭,比美貌、比排場、比聲望,樣樣難以分出高下。榮慶公主固然因為賢名受聖人寵愛,可永慶公主同樣受聖人寵愛,且還有聖後的支持,論錢財權勢,永慶公主分明更勝一籌。問題就在此處,在永慶公主更有錢的情況下,榮慶公主如何做到樣樣不相上下的?我有預感,答案就在賬冊裡。”

邱常發尚未想明白,紀莘已經聽懂了陳氿的言外之意,“你認為榮慶公主在挪用悲田院錢款?這個猜測太大膽了,若是真的,縱然她是公主,這也會是重罪。”

“是不是重罪的,反正這個消息比私情帶勁多了。”邱常發拿起賬冊仔細看了看,翻過兩頁後又放下了,“可是我們小報哪有會查賬的人才?我肯定看不懂,小五記賬還沒學明白呢,查賬肯定也不行。”

陳氿指尖來回輕點桌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一言不發。

“我可以,我看得懂。”事情至此,紀莘對真相也產生了好奇,所以開口道。

“啊?”邱常發很是吃驚。

“我看得懂。”紀莘又說了一遍,“核對賬冊是我所長,你們若放心,可以把賬冊交給我。”

“好啊。”陳氿手指就勢一推,把賬冊推到了紀莘麵前,“我和老邱負責觀察公主府的動靜,你來負責找出賬冊的問題,你需要多久?”

紀莘翻了翻賬冊,回答道:“我需要一整日的時間,你們可以明日這時過來,屆時我告訴你們我的發現。”

“好。”陳氿答應得很是痛快,說完推推邱常發,“老邱,走啊。”

邱常發目光在陳氿和紀莘兩人之間來回轉,想說什麼,但又忍住了,起身跟著陳氿離開。

走出丁家之後,邱常發捅捅陳氿胳膊,問道:“這可是筆大買賣,現在成敗全指望著那本賬冊,你把賬冊給了阿莘,真放心她一個人查?”

陳氿沒直接回答邱常發的問題,而是道:“之前璟琇書院那次,雖是為了探查,但紀莘是實打實地上了一陣子學的,我在山長房間看見過她的考核成績,堪稱優異。還有,我讓小五計算她的欠債時,她隻掃了一遍小五記的賬,便看出了問題。”

“什麼意思?”

“她,不簡單。”

“哦——”邱常發恍然大悟,“你把賬冊交給她,一方麵是覺得她能發現線索,另一方麵也是想試探她?”

“嗯。難為你聽得懂我的用意。”

被鄙視了的邱常發照例飛起一腳,“去你的吧。”

第二日,陳氿和邱常發如約來到丁家,紀莘也已在等著他們。

紀莘開門見山,“賬本乍看之下沒有問題,時間、條目、數量、金額記錄清晰,進、繳、存、該之數皆準確。”

“你的意思是賬冊沒問題?”邱常發有些失望。

陳氿神色沒有波動,看著紀莘道:“你繼續說。”

“這些賬目乍看準確,但不合理。”

“如何不合理?”陳氿問。

“你我去過悲田院,對那裡安置的孩童和老人數量大致了解。賬冊中記錄的糧食和布帛采購、消耗之數巨大,遠超悲田院實際所需,根本不是那裡的孩童和老人能用掉的。”

“那多出來的糧食和布帛哪裡去了?”邱常發問。

陳氿道:“也許並不存在多采購的糧食和布帛。”

紀莘點頭讚同,“有一種貪腐方式,就是通過在賬本上虛高支出。也許朝廷撥給悲田院的錢款,有一部分並未用於悲田院的日常所需,在賬冊上記錄成了支出,但實際直接流入了他人之手。”

邱常發道:“所以這個賬冊是明麵上的,是造了假的,要拿到真的賬冊,才能知道有多少錢被挪用。不對啊,那我們怎麼知道真賬冊在哪裡,而且現在榮慶公主有所防備,進出公主府更不容易了,我們怎麼找真賬冊?”

“不找真賬冊,你可有彆的辦法確認貪腐金額?”陳氿問道。

紀莘早有準備,遞給陳氿一張紙條,道:“按照悲田院賬冊記錄,采購糧食和布帛的米麵行和布行是這幾家,我都寫上了,它們的賬冊應當好偷些。將米麵行和布行賬冊與悲田院賬冊兩相比對,即可核對出悲田院賬冊虛高了多少支出。”紀莘一頓,又道,“但米麵行和布行的賬冊用過之後得還回去,這個你們得答應我。”

紀莘說的是“你們”,但隻盯著陳氿一個人。

陳氿發出似愉悅似調侃的一聲笑,道:“好啊,他們的賬冊我留著又無甚用處。”說罷揣好紀莘給的紙條,拍拍邱常發,“老邱,乾活吧。”

邱常發聽話起身,出了門才回過味來,陳氿和紀莘現在怎麼那麼有默契,他怎麼顯得那麼多餘呢?

陳氿和邱常發偷賬冊的動作很快,紀莘一拿到米麵行和布行的賬冊,便著手計算悲田院賬冊中虛高的支出金額。

小報的其他人也沒閒著,一番配合之下,關於榮慶公主貪腐的報道被迅速地印刷刊登。

華都城再次因小報消息引起軒然大波,先是招財今報報出榮慶公主與和尚有染,幾日後奇真軼報又報出公主表麵常年資助悲田院,實際貪墨朝廷撥給悲田院的錢款,金額高達兩百萬貫。

榮慶公主素有賢名,擁躉眾多,若一切隻是流言蜚語,並不能撼動她的地位。但報道擺出了詳實的證據,由不得人不信,一時之間坊間議論紛紛,許多人都在懷疑報道並非空穴來風。

陳氿和邱常發又特意去打聽了朝廷的動靜,據說聖人對報道亦有所耳聞,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聖人下令將榮慶公主禁足,並安排了官員徹查貪墨之事。

與此同時,華都城裡也有幾樁小事,譬如幾家米麵行和布行的賬冊離奇丟失,一日之後又完好無損地被找到了。

不過這些事猶如大風浪麵前的小水花,沒人會去問個究竟。

紀莘陰差陽錯地查出了貪腐,心中不勝唏噓。

在紀莘的記憶中,聖人初登基時,榮慶公主並不起眼,後來她憑著溫婉賢德、善解人意,迅速獲得了聖人的重視,自那時起,她和永慶公主便開始相爭,而在婚事定下之後,她們兩個的競爭愈演愈烈。

或許是為了和永慶公主相爭,亦或是為了彆的,榮慶公主做出貪墨之事,如今被揭發,榮寵不再,結局恐怕慘淡,值得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紀莘不會知道了,她進不去公主府,更不可能見到榮慶公主。

還是另想辦法找到紀茹更要緊,也是時候離開丁家了。

紀莘告辭離開時,陳氿也在,他沒留人,隻提出送送紀莘。

紀莘婉拒,“不必了,倒是另有一事……”

“何事?”陳氿說這兩個字時,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似乎隱隱地在盼著,紀莘和他最好還有什麼事情的牽扯。

“璟琇書院的事情和這次的事情,小報報道這兩樁應當賺了不少錢吧?”

陳氿眼皮抖了抖,預感不妙,“是賺了不少,怎麼?”

陳氿在暗暗心虛,紀莘沒察覺,隻是一副就事論事的態度,“兩次我都有出力,按你們的規矩,我應當有分紅的吧?我用分紅抵欠債,剩下的慢慢還,如何?”

陳氿心裡在想,她真是越來越不好糊弄了,麵上卻是一副經她提醒才想起的樣子,“你說得有道理,就這麼辦吧。不過小五還在統計此次收入,你分紅多少還不確定,等到算好再告訴你。”

“沒問題。我沒彆的事了,你也彆送了。”

紀莘一再推辭,陳氿也不好堅持送人,隻能同紀莘道彆,看著她離開丁家。

紀莘人都走得沒影了,陳氿還倚在門框上,腳尖和石頭縫裡冒出的野草較著勁。他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

這時邱常發來了丁家,他都走到陳氿麵前了,陳氿隻專注地戳地上的幾根野草,就跟沒看見人似的。

邱常發忍不住狠狠一拍陳氿肩膀,“你都閒成這樣了,在這玩野草?”

陳氿抖肩甩掉邱常發的手,沒好氣地問:“你來蹭飯的?”

邱常發回得也不客氣,“你不是來蹭飯的?咱倆誰也彆說誰,真論起來,你不比我蹭飯多?時不時的穠翠閣裡還能有人給我留飯,你呢,光杆一個,也就小禾願意給你留副碗筷。”

陳氿驀地急了,“你彆胡說,讓人聽見怎麼辦。”

邱常發時常攛掇陳氿考慮丁小禾,陳氿次次反駁,但這次反應最大,“誰能聽見,你怕誰聽見?”

陳氿剛還急著,這會兒卻泄了氣,“沒誰。”

“嘿,沒誰是誰?”

陳氿被調侃得愈發煩躁,“你站在人家大門口說這種話,不怕街坊四鄰聽見!”說完就撇下邱常發進了屋。

邱常發回頭向四處看,昭行坊人煙稀少,哪來的街坊四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