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羅裙,香盈滿袖,榮慶公主立於樓閣二層,斜倚欄乾,手執羅扇,雲鬢輕挽,玉麵桃腮,當真是人間絕色。
三位畫師忙著將美人美景留在畫紙上,不多時後,侍女呈上三位畫師的作品,榮慶公主玉指翻過畫紙,款步下樓,對畫師中一人道:“張畫師畫得好,賞。”
張畫師圓頭圓腦、體型富態,動作卻麻利,叩頭謝恩道:“謝殿下賞賜。”
另一位身著白袍,看著仙風道骨的牛畫師不服氣地“嗤”了一聲,張畫師也不惱,笑得見牙不見眼。
榮慶公主對畫師間的競爭毫不在意,倚著憑幾在美人榻上坐下,問貼身侍女:“駙馬呢?”
侍女低眉斂目地答:“已經派人去請了,隻是駙馬未醒,去的人在等駙馬起身。”
榮慶公主冷哼一聲,手中羅扇甩出,羅扇下的墜飾觸地,發出清脆聲響。
在場眾人察覺到公主不悅,皆大氣不敢出,一時之間花園內鴉雀無聲,直到駙馬終於出現。
“呦,我說怎麼這麼難得,殿下竟派人召我,原來是為了作畫。”說話之人正是姍姍來遲的駙馬,孟宗霖。
孟宗霖頭發披散,衣襟大敞,露出胸膛上星星點點的可疑紅痕。
榮慶公主隻瞥了一眼,立刻移開視線,冷冷道:“駙馬辛苦操勞,還未來得及梳洗,還不趕緊伺候駙馬梳洗,換身衣裳。”
孟宗霖任由侍女簇擁著離開,一副任人擺布的姿態,眼中一片冷漠。
待孟宗霖返回,榮慶公主扯扯嘴角,手扶了扶發間的對孔雀銜花冠子,起身挽住孟宗霖,和他一起坐回美人榻上。
侍女遞上一朵牡丹,孟宗霖死活不接,侍女看向榮慶公主,得了公主的示意後,強行把花塞進了孟宗霖手裡。
孟宗霖克製住捏碎掌中嬌嫩花朵的衝動,捋順氣息,再抬頭時已是滿目深情的模樣,抬起捏著牡丹的那隻手,停在榮慶公主發髻邊。
榮慶公主微低下頭,嘴角含笑,目光落在她與孟宗霖交握的手上。
侍女對畫師們道:“可以畫了。”
陳氿時而觀察,時而提筆作畫,看似心無旁騖,但一直在偷聽榮慶公主和孟宗霖的低聲交談,風將兩人微弱的聲音送了過來,讓他聽得一字未漏。
孟宗霖嘴唇未動,從齒縫發出的聲音傳入榮慶公主耳畔,“殿下大可自己演這出戲,何必讓某給殿下添堵?”
榮慶公主維持著微微垂頭的姿勢,一瞬間眼神淩厲,警告道:“我讓你演,你就得演。”
春意盎然的花園內,公主和駙馬表演著琴瑟和諧的戲碼,在場之人也都儘心地陪著二人表演。
紀莘向旁側看了看,張畫師的仆從不知去了何處,牛畫師的仆從躲在角落昏昏欲睡,此時是她開溜的好時機。
沒在榮慶公主身邊的侍女中看到紀茹,紀莘得去彆的地方找找。
榮慶公主府占據半坊之地,院子一重重的,紀莘雖不清楚構造,但猜想去公主寢樓應當向北走。
“你是何人?”突然有人厲聲道。
紀莘不得不站定,看向叫住自己的人。
青色無紋官服,腰間鍮石帶,又出現在公主府,應是公主邑司官員。
紀莘隻得小心應對,叉手行禮,道:“奴是新進府的陳畫師身邊的仆從,阿郎在為殿下作畫,奴想去為阿郎取畫具,不小心迷了路,眼下正在找回去的路。不知是不是奴做錯了什麼,可有冒犯?”
紀莘麵前的男子默默打量著她,道:“公主府豈是你能隨意走動的地方,既然迷了路,那就等你家畫師來領人吧。”這人說完話後,已有人向著紀莘來時方向而去,看樣子是去通知陳氿。
這是要等著陳氿來證明紀莘的身份,然後才能放人。
紀莘並不慌張,陳氿為了保全自身,會幫她遮掩的。但是,公主府內井然有序,處處都是眼睛,她該怎麼找紀茹?
陳氿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匆匆跑來,見到紀莘旁邊的官員便行禮,“實在是抱歉,我這下人沒見過好地方,糊裡糊塗的,給您添麻煩了。不知該如何稱呼您?”
“某姓王,是公主邑司丞。人你領回去吧。”對著點頭哈腰的陳氿,邑司丞微微仰頭,像是在用鼻孔看人。
“多謝,多謝。”陳氿拽著紀莘離開,在邑司丞看得到的不遠處,陳氿還在數落著,“讓你取東西,半天不回來,我以為你是躲懶,沒想到還能走丟,笨死你得了。”
待兩人徹底出了邑司丞的視線,陳氿鬆開紀莘,低聲道:“趕緊回去,有事問你。”
一回到房間,紀莘率先問道:“公主和駙馬的畫像這麼快就畫完了嗎?”
陳氿沒有推拉,直接回答了紀莘的問題,這很出乎紀莘的意料。
“畫到一半時,一群公主府下人押著一個鼻青臉腫的侍女,從公主和駙馬麵前走過去,那個侍女的嘴被塞了布,但還在嗚嗚地叫。駙馬立刻就黑了臉,撇下公主走了,不過公主看著挺愉快的,隻是畫像畫不成了。”陳氿笑得玩味,說完還挑挑眉,示意紀莘,你品,你細品。
紀莘按著陳氿的描述猜測:“公主苛待下人,駙馬看不過去,但無力阻止?”
“哈,哈哈,”陳氿聽得發笑,“哪個王公貴族會在意他人死活?”
“那是怎麼回事?”紀莘想不出了。
陳氿揭曉答案道:“公主和駙馬表麵恩愛,實際感情不睦,各玩各的。公主看不慣駙馬染指她的侍女,當眾處置了侍女,這是對駙馬的警告。”
紀莘聽得心中五味雜陳,公主看不上駙馬,但又奈何不得駙馬,隻能處置侍女出氣。
而那侍女,不論是否自願,最終成了公主和駙馬鬥法的犧牲品。
紀莘不是沒見過上位者的殘忍,她無法認同,但又無能為力,就連前世的她,也是一場權力鬥爭中的犧牲品。
陳氿見紀莘默然,又道:“雖然之前說好了我們互不乾涉,但依現在情勢,我們還是合作比較好,你意下如何?”
“合作什麼?”
“公主是不是心中另有他人,而那人與我獻的畫有關?你告訴我全部你知道的,我配合你在公主府裡的行動。放心,我對你想做什麼不感興趣,但不管你想做什麼,今天肯定不順利,被人逮了個正著。我來配合你,肯定比你自己行動容易。怎麼樣,答不答應?”
紀莘心動了,畫師雖算不上公主府客人,但也不算下人,地位比她一個畫師仆從高多了。有陳氿幫她,她在公主府行走會方便很多。
紀莘決定接受陳氿的提議,“再加一條,告訴我你來公主府的目的。”
陳氿當然不想告訴紀莘,但想起今日在花園注意到的可疑之人,他若是不能掌握先機,這樁生意彆人就要做成了。“成交。”
“那你先說。”紀莘道。
真是得寸進尺,陳氿耐住性子和紀莘討價還價,“為什麼不是你先說?”
“你我的人品高下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陳氿隱隱感覺牙疼,但又似乎隻是幻覺。
紀莘之前那麼好騙,可惜被他坑過幾次之後,學聰明了。他可真是造孽。
陳氿沒轍,隻能先亮出自己的牌,“有人出重金,找人挖掘榮慶公主的醜聞,並且要見報。我為這筆傭金而來。”
一聽就是陳氿乾得出來的事,看來沒說謊。於是紀莘也說了實話,講述了榮慶公主婚前與袁適的交往。
“所以我的那幅畫是袁適畫過的?嘶,那她那天把我叫過去是何意?”陳氿道。
“或許榮慶公主那日是被勾起了舊日回憶,出於對未出嫁前的時光的懷念,所以一時興起。這事應該過去了,我看她今日就根本沒有注意過你。你會把榮慶公主的這些事寫到小報上嗎?”
“榮慶公主待嫁之年曾屬意袁適,袁適卻屬意永慶公主。榮慶公主未能嫁得心上人,與駙馬貌合神離,駙馬肆意染指公主府侍女,公主與駙馬矛盾愈演愈烈。這些都隻能算是談資,縱然能掀起一時的波瀾,卻也無趣。要是能抓到袁適與榮慶公主舊愛複燃,秘密幽會,這倒能有些意思。”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紀莘評價道。
陳氿撇撇嘴,“不是我說話不中聽,是這世上醃臢事本來就多。你是不是看得還少?見多了你就習慣了。”
紀莘答得一本正經,“世上醃臢事是多,但不代表我該習慣,更不代表我該隨波逐流。我無力影響和改變他人,至少能做到堅守自身。”
陳氿插科打諢的笑僵在臉上,長睫不斷顫動,沉默片刻後轉移話題道:“你之後幫我留意些張畫師的仆從。”
紀莘對張畫師的仆從無甚印象,就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相貌普通的一個男子,“他有什麼不妥嗎?”
“他可能是招財今報的人。”
“那張畫師也是?”
“這倒未必,有可能是招財今報的人收買張畫師,借他進入公主府。那名仆從表現得對張畫師俯首帖耳,但仔細看下來,他對張畫師的習慣、喜好並不熟悉,後來人更是不見了蹤影,總之有幾分可疑。”
紀莘聽出了言外之意,買榮慶公主醜聞的人找了不隻一家小報,哪家成了便付哪家報酬,難怪陳氿會改變態度找她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