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田院(1 / 1)

衛隊開道,內給使夾車,彩裙侍女執傘、扇跟隨,被他們所簇擁的,是一駕翟鳥羽毛裝飾、紅錦絡帶點綴的厭翟,正是榮慶公主的車輿。

新入公主府的三名畫師帶著仆從,跟在浩浩蕩蕩的隊伍最末尾,沒馬車可坐,隻能步行跟隨。

陳氿不久前躥到了隊伍前方,眼下剛剛回到隊伍末尾,同紀莘道:“我問過了,現在是去昭福寺,在靖安坊。榮慶公主常年資助昭福寺的悲田院,時常親自到悲田院施粥,這次也是。這次公主廣邀王公女眷一同施粥,我們的任務就是為施粥作畫。”

所謂悲田院,由朝廷出資,僧人主持,是收容乞兒、難民、無人贍養的老年人的所在。

華都城中幾家寺廟都設有悲田院,昭福寺的悲田院是其中最大的一個。

在朝廷出資之餘,榮慶公主亦自行為昭福寺悲田院出資,在許多事上親力親為,多年如一日。

誠然,榮慶公主不隻是為了體恤百姓,她做這些亦有私心。

大張旗鼓地出行、帶畫師作畫、邀王公女眷一起施粥,她圖的是為人稱道的賢名,因為“賢”能使她從聖人諸多子女中脫穎而出,是她贏得聖人寵愛最重要的原因。

榮慶公主從出府,到在悲田院指揮諸多事務,率領一眾女眷一同施粥,用去了大半日的時間。

紀莘雖然也就是跟著跑跑腿,但忙忙碌碌的,也覺得頗為疲憊。

可是沒想到,施粥結束,這一日的任務還沒結束。

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去往昭福寺隔壁的宅子,那裡是榮慶公主私宅,為了感謝女眷們響應施粥,榮慶公主特意設下素宴,款待眾人。

宴席上,榮慶公主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紀莘一直留意著,卻未曾見到紀茹。

宴席過半,女眷們對榮慶公主的吹捧卻無休無止。

“殿下當真是仙子的容貌,菩薩的心腸,如此不辭辛勞,事必躬親,殿下的善心蒼天可鑒。”

榮慶公主舉起茶盞致意——宴席是極具巧思的精致素齋,無肉無酒,隻以茶代酒——笑道:“悲田院的打理我雖略儘綿力,但還是有賴行明阿師,他才是真的不辭辛勞。”說罷手舉茶盞,向下首的行明和尚致意。

一眾女眷也附和道:“阿師大慈大悲。”

行明麵容清臒,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已憑深邃的佛學造詣聞名於世,負責主持悲田院事務,也是打理得井井有條。

此刻行明一身素色僧袍,與花團錦簇的女眷們對比鮮明,在眾人讚譽之下波瀾不驚,自帶一股飄逸出塵。

陳氿坐在最末席,紀莘站在他身後,對這種充滿客套和吹捧的場合提不起興趣,退後兩步走出花廳。

回廊下坐了一排排的人,是公主府和各女眷家的下人,趁著主人們宴席的工夫,閒來無事的便聚在一起,在地上擺幾盤菜,邊吃邊閒聊。

好在這裡是公主私宅,不是公主府,沒那麼多規矩。

紀莘在人群中掃視一遍,依舊沒有見到紀茹,倒是看見張畫師仆從和人聊得正歡。紀莘悄悄靠近,借廊柱遮擋,偷聽張畫師仆從說話。

“王阿兄,公主與駙馬感情不睦多久了?”

與張畫師仆從勾肩搭背的,正是紀莘見過的王邑司丞。

此時他沒有麵對陳氿和紀莘時的趾高氣昂,與張畫師仆從湊得很近,“這你從哪聽來的?”

“這還用聽來麼,長眼睛不就看見了。今日駙馬明明也來了,卻從頭到尾不肯露麵,還有那日在公主府作畫時,駙馬故意遲到,惹得公主當眾處置了和駙馬相好的侍女……”

“彆說了!”王邑司丞低聲喝止,謹慎地看了看四周,見眾人各自聊得酣暢,放下心來低聲道,“有些事知道就知道了,但不要說出來。”

“這話僅限在你我之間,我保證不會再同第三人講。”張畫師仆從拍胸脯保證,“王阿兄你在公主府的時日長,你說公主處置了駙馬看上的侍女,駙馬就不動氣嗎?”

王邑司丞不以為然道:“你以為駙馬就碰過公主的一個侍女?這幾年裡駙馬看上的侍女少說也有十個八個,公主個個都處置了,駙馬從不在乎,反正侍女多的是。”

說罷兩人哈哈大笑,喝茶吃菜,繼續暢聊。

後麵的內容紀莘沒心思聽了,她想到了紀茹。

被駙馬染指、被公主處置的侍女裡,會有紀茹嗎?

不行,不能慌,不會是這樣的,在了解到更多之前,不能先自己嚇自己。紀莘對自己道。

陳氿找到紀莘時,紀莘扶著廊柱在出神,陳氿看出紀莘眼中的惶恐和擔憂,問道:“你怎麼了?”

“我沒事。”紀莘看向廊柱後麵,王邑司丞和張畫師仆從已經不在了,“剛才張畫師仆從和王邑司丞在這裡說話,張畫師仆從在刻意打聽公主和駙馬的關係。按王邑司丞的回答,估計公主和駙馬表麵夫妻的事,公主府的人多少都知道。”

陳氿看得出紀莘另有心事,但她不願講,他也不便多問。

陳氿扭頭看看四周,對紀莘道:“我去試試張畫師仆從,你若累了就回房間吧。”

紀莘搖搖頭,“不用,我回花廳等你。”

“也好,你若留意到什麼,之後再告訴我。”

陳氿找到張畫師仆從時,他隻是換了個地方,在涼亭裡繼續和王邑司丞套近乎。陳氿沒直接過去,背靠涼亭角柱偷聽。

“公主與行明阿師常有來往嗎?”張畫師仆從問道。

王邑司丞回道:“行明阿師年少成名,佛學造詣高深,是昭福寺住持的愛徒。公主常來昭福寺上香,與行明阿師自然會有些來往。後來公主資助悲田院,與行明阿師的來往就更多了。不對,你為何問這個?”

張畫師仆從見王邑司丞起了戒備,拍了拍王邑司丞的肩,“沒什麼,今日公主設宴,我看特意請了行明阿師,這不就隨口問問。王阿兄你可彆多心。”

王邑司丞放下戒心,但隻喝茶吃菜,再不提和榮慶公主相關的事。

陳氿邁進涼亭內,把張畫師仆從拱開,湊到了王邑司丞跟前,“這不是王邑司丞嘛,我是新來的畫師,就上次我那仆從走丟,咱們見過的,您還記得我嗎?”陳氿端起茶盞,“來來來,我敬您。”

王邑司丞不想理會陳氿,架不住陳氿都快貼上他了,隻能勉強仰著身子躲開,舉起茶盞晃了晃。

這時張畫師仆從手中的茶盞一歪,茶水潑了陳氿一身,“哎呀,這可怎麼是好,我這太不小心了!”

陳氿一身茶水和茶葉碎屑,又往張畫師仆從身上貼,“你看看你,怎麼會這樣,我這可怎麼辦!”

張畫師仆從連忙退後幾步,躲開陳氿,“你這臟得很,趕緊換身乾淨衣服吧!”

“對對對,” 王邑司丞附和道,“這樣子實在有礙觀瞻,還不快去換了。”

“行吧行吧。”陳氿隻好走出涼亭,邊走邊念叨,“我這身成衣可是花了大價錢的,哎!”

陳氿刻意接近,被張畫師仆從故意潑了一身茶水,不過他還是賺的。因為他從張畫師仆從身上摸到一張紙條,此刻就在他袖中。

陳氿沒去換衣服,直接回了花廳末席座位。

紀莘無法不注意到陳氿一身茶水,“你怎麼弄成這樣?”

“還不是張畫師仆從,那人的心眼壞透了。”

你的心眼也沒好到哪裡去,紀莘想道。

紀莘雖然那樣想,但沒說出來,而是問:“那你怎麼不去換衣服?”

“你說這話好沒良心,我和你約好了在花廳見麵,我怎麼能自己先回去?”陳氿失望搖頭,“我不顧一身濕漉漉的衣服,遵守約定來見你,你竟然這樣說!”

這人又在發什麼瘋?

紀莘懶得和他言語糾纏,轉而道:“宴席上沒什麼特彆的,都是在寒暄客套。所有人都在吹捧榮慶公主,隻有行明阿師不怎麼說話。”

陳氿的戲癮過去,恢複了正常,說道:“回去吧。”他得回去,好好看看張畫師仆從的紙條。

“陳畫師,”兩人起身離開花廳,突然一個嬌柔的聲音叫住陳氿,陳氿和紀莘同時回頭,看到一名公主府侍女,“您衣服濕了,我帶您去廂房換身乾淨衣服吧。”

“不必,我這就回房間休息了,自己處理就好。”陳氿婉拒道。

“可宴席還未結束,您,您……”侍女講不出留人的理由,眼神無措又帶著希冀地看著陳氿。

陳氿惦記著摸來的紙條,哪裡會注意到侍女的神態,隻一門心思離開花廳。

紀莘跟著陳氿步伐,但回頭看了看那侍女,她還站在原處,欲語還休地瞧著陳氿的背影。

她這模樣,是有什麼話想對陳氿講嗎?

紀莘仔細回想,在為榮慶公主作畫時,榮慶公主身邊出現過這名侍女,所以她和陳氿是見過的,但陳氿應當並不認識她。

不過這倒是個機會,若是和這名侍女說上話,說不定能問到紀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