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莘被騙了。
她按照約定時間去賭坊取消息,管事翻臉不認人,矢口否認和紀莘做過生意。
紀莘拉著在場的幾人,一一質問他們有沒有見到她付錢給管事,在場的人都是管事手下,當然不會承認。
紀莘氣得發抖,但講理沒用,直接被兩個壯漢架著扔下了樓梯。
菜鋪店主見二樓滾落一個人,慌手慌腳地去接,“小郎君,沒受傷吧?”
紀莘在店主攙扶下站起,草草拍拍身上的灰,“大伯,我沒事。”
紀莘摔得渾身疼,但她顧不上,就算買不到消息,至少錢得要回來。
店主拽住還要上樓的紀莘,“彆去,我不知道你和那些人什麼過節,但你惹不起他們。”
“他們是強盜匪徒嗎,華朝律法管不了他們麼!”紀莘滿腔不平,憤怒像團火,直從胸口燒上天靈蓋。
店主死死拽著紀莘的手腕,生怕她衝上去,“他們有背景著呢,做的買賣背後有大靠山,平頭百姓他們才不放在眼裡,講理沒用,王法都沒用。”
“大伯,你怎麼知道?”
“你以為我這二樓是自願給他們的?”店主搖了搖頭,“你再去也隻是自己吃虧,挨頓打都是輕的。”
店主苦口婆心,紀莘徹底氣餒,謝過店主後走出窄巷。
這事隻怪她自己輕信於人,未防備人心險惡。
該是紀莘今日倒黴,回到嘉會坊時,遠遠看到一群人圍在何宅門口,扒著門縫探頭探腦的。
紀莘心中還在鬱悶,走近語氣不善地問:“你們乾什麼的?”
這群人約有十個,都是青壯男子,穿著統一的褐色缺胯袍,看著像大戶人家的下人。
為首的一人聽到紀莘問話,對紀莘道:“小郎君,你是住在這附近的?這家是不是有個十六歲的小女娘,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紀莘心中一咯噔,這是衝自己來的,可他們是什麼人?
“是有這麼個人,她一早就出去了。”紀莘道。
“她去哪了,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我和她沒說過幾句話。”
為首男子有些失望,“謝過小郎君了。”說完吩咐著手下去周圍人家打聽。
紀莘仿若事不關己地從這群人身邊走過,走過拐角後拔腿就跑,她不認識這些人,管他們什麼目的,跑肯定沒錯。
可是能跑去哪裡?紀莘想了想,隻能去求豆腐婆婆收留。
天高雲淡,柳絮飄飄,紀莘臉上粘了柳絮,微微發癢,遂抬手拂了拂,打破了和陳氿的大眼瞪小眼。
話要說回紀莘躲到豆腐婆婆家時,為了感謝婆婆收留,紀莘主動承擔了許多活計,包括給街坊送豆腐。
萬萬沒想到,豆腐婆婆隔壁住的是陳氿。
陳氿視線隨著紀莘的手動,看到紀莘手中陶碗裡的豆腐,“你改賣豆腐了?”
“我幫婆婆送的。”
紀莘把陶碗往陳氿手裡塞,陳氿雙手環抱著躲,說不出是出於惡趣味還是什麼,“你既然來送豆腐,那就送到我家廚舍去啊,丟給我算什麼。”
陳氿家不大,比何家宅子小一圈,少一間房,紀莘想著也沒幾步路,便跟著陳氿進了院子。
院子裡支著一把木畫架,畫像中的年輕女子周身奢華,雪青色長裙、絳色寶相花織錦背子,披帛寬大,隨風揚起,頭上驚鶴髻如鶴鳥振翅,明豔大方的女子微仰著頭,恍若仙女,下一刻便會翩然而去。
畫上墨跡未乾透,顯然是陳氿的畫作。陳氿畫功不俗,畫中細節栩栩如生,就連簪釵之上綴著的金花、金鈴都活靈活現,仿佛能聽到風拂過時金鈴的悅耳之聲。
紀莘心念一動,“你這畫是要獻給榮慶公主的?”
陳氿眉毛一挑,“是。”他既意外紀莘看得出,也好奇紀莘為何主動挑起話題。
“榮慶公主曾憑此裝扮在宮中宴會驚豔全場,引起民間爭先效仿,為此作畫的畫師多如牛毛,你雖畫得不錯,但也未到能脫穎而出的程度。”
陳氿起了興趣,“這你都知道?”
紀莘當然知道,因為榮慶公主這身打扮中的發型,出自她妹妹紀茹之手。
四年前,紀茹剛從公主院灑掃宮女升為公主貼身的梳頭宮女,恰逢宮宴,諸多宮女聯手造就了這身豔壓全場的造型,事後諸人皆有受賞,紀茹也不例外。
不過榮慶公主和永慶公主事事相爭,永慶公主心有不甘,捕儘奇珍異鳥,製作了一身百鳥羽毛裙,這就是後話了。
“我有辦法讓榮慶公主選中你的畫,但你要先告訴我,你為什麼給公主獻畫。”紀莘道。
“當然是為了入公主府做畫師。”
陳氿這話根本不能信,他一個做小報的,怎麼會突然改做畫師。但紀莘不在乎,重點在“入公主府”四個字。
“你要不要和我合作?我告訴你如何畫,你帶我進公主府。”
陳氿揉了揉眉頭思索,然後應道:“好啊。但要先有畫,才能進得去。”
“好說,你若現在有空,我現在就告訴你怎麼畫。”
紀莘描述,陳氿動筆,一副牡丹美人圖躍然紙上。畫中女子坐於魏紫花叢之間,鵝黃紗裙曳地,高髻上簪著一朵盛開的紫色牡丹,高貴又雍容。
畫像與榮慶公主本人足有八、九分相似,紀莘胸有成竹,“這幅畫一定能入選。我們哪日去?”
“去哪裡?”陳氿故作不解。
紀莘直覺不妙,皺起眉頭,“去公主府,你忘了我們的交易?”
“我可沒和你交易,彆訛我。”陳氿站到木架前,擋在畫和紀莘中間。
紀莘想搶畫,但身量頎長的陳氿擋著,她根本碰不到。
“出爾反爾,小人,卑鄙,無恥!”
紀莘氣得跳腳的樣子逗笑了陳氿,“你的豆腐送到了,回吧。”
紀莘走的時候,陳氿還在笑,紀莘走到門口又氣不過停下,瞄到廚舍牆根下立著的掃帚。
陳氿比紀莘動作快,搶過掃帚背到身後,另一隻手的食指對著紀莘額頭比劃,“退,退,退。”見紀莘氣得快炸了,陳氿良心回來了一點點,“和人交易不能先把底牌全亮出來,長點兒心吧。”
“你無恥還成我的錯了!”
紀莘摔門而去,陳氿心想,愛聽不聽,誰愛管你。
紀莘接連被騙,更糟的是接觸不到宮中和公主府,紀莘心中鬱鬱,一想到陳氿,她就恨得牙癢癢。
但沒想到,陳氿來找她了。
大約是為了進公主府,陳氿打扮得很是清俊,但在紀莘眼裡就四個字,“人模狗樣”。
陳氿對紀莘避之不及,不是怕也不是心虛,他就是覺得自己和紀莘可能命裡不合。
可現在他沒得選。
兩人又是大眼瞪小眼,隻不過上次在陳氿家門口,這次在豆腐婆婆家門口。
陳氿先發製人,“你坑我?”
“哈哈。”紀莘活活氣笑了,“不是你坑我麼?”說完就要關門。
陳氿情急之下抓住紀莘的手,阻攔她關門,但又立刻放了,改為抵住門。
“你不是想進公主府嗎,我帶你去,我被選中了,可以說你是我的仆從。”
“你有這麼好心?”吃虧吃多了,紀莘看陳氿就像黃鼠狼。
“我是沒那麼好心,但是你坑我。”陳氿控訴道。
紀莘仔細觀察陳氿神色,他不像耍賴,似乎真的發生了什麼,於是紀莘道:“去你家吧,說清楚。”
陳氿至今心有餘悸,畫被選上他不意外,但後麵的事堪稱匪夷所思。
被選為公主府畫師,留在公主府的當晚,陳氿被人領著去見公主,據說是公主吩咐的,是入選三名畫師中獨一份的殊榮。
房間內燭光幽暗,明明滅滅,空氣中漂浮著甜香,紫色紗幔和瑩白珠簾層層遮擋,讓人看不清房中陳設。
“進來。”
陳氿循著嬌柔的聲音向裡去,穿過幾層紗幔後見到人影,連忙跪拜行禮。
“起來,坐過來。”
榮慶公主半坐半躺在美人榻上,薄薄一層輕紗裡衣籠罩身體,意態慵懶嫵媚。
陳氿抬頭隻看了一眼,趕緊低頭,雖預感不妙,但還是沉住氣,提醒自己任務第一,擺出恭順的姿態,依令膝行到美人榻前。
“抬頭,看我。”
陳氿頭垂得更低,“草民身份低微,不敢直麵公主。”
榮慶公主也不惱,含笑道:“我讓你看我。”陳氿終於抬了頭,榮慶公主不滿於陳氿眸中的平靜,俯身湊近問,“我美嗎?”
陳氿剛才隻是預感,但現在他確定事情不妙,裝作害羞低頭,避開公主伸到他臉上的手,“公主千金之軀,自然是美的。”
“那你坐上來,離我近些。”
話到這個份上,陳氿當機立斷,任務固然重要,清白更重要。
陳氿做出誠惶誠恐的模樣,顫抖著起身,尚未碰到美人榻,兩眼一翻,暈了。
再醒來時,陳氿已在自己房間,他沒敢耽擱,當即溜出來找紀莘。
紀莘聽明白了,榮慶公主看中陳氿的畫,還想睡了陳氿,嚇得陳氿紮暈自己,可是——
“你不擔心你暈過去之後,公主霸王硬上弓?”
陳氿講述時一直觀察著紀莘,她聽過之後並不吃驚,顯然知道什麼。
陳氿更肯定紀莘在坑他,但麵上還得穩住,回答道:“徹底昏迷之後,彆人想做什麼也做不成的。”
“為什麼?”紀莘素來具有求知精神。
嘖,這個紀莘,啥都不懂,倒是敢問。陳氿如是想道。
不過還是正事重要,“公主根本不管我的長相、胖瘦,她看上的一定是畫,那幅畫玄機在哪?”
紀莘吃一塹長一智,“等我進了公主府再告訴你。彆把自己的底牌先都亮出來,我記著呢。”
“嗬。你害我險些清白不保,你若進了公主府,十天八天之後再告訴我,我不就完了?”
“公主不會再對你有那種想法,也就是一時興起,估計她轉頭就把你忘了。”
陳氿無法安心,“若是她對我念念不忘呢?”
紀莘翻個白眼,多大一張臉。“不會,她看上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