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由你來判定(1 / 1)

山長院的房間內,一時間安靜得仿佛落針可聞。

紀莘一動不動地趴在桌岸上,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嗤笑。

另一個人的呼吸逐漸靠近,一隻光滑但冰涼的手握住紀莘脖頸,從輕柔到逐漸用力,眼看就要扼住紀莘的呼吸,又在下一刻卸掉所有力道,改為緩緩劃過紀莘臉頰。

紀莘渾身汗毛倒豎,這種感覺好似被陰狠的毒蛇纏住,動彈不得,隻能任由它貼近身體,越纏越緊。

“咚”的一聲,紀莘被竇敞推倒在榻上,冰冷的手落在紀莘衣領,青色衫子被一隻手指緩緩挑開,手指又慢慢向下,落在紀莘腰間。

紀莘極力忍耐,終是沒忍住皺緊眉頭,一瞬之後反應過來,立刻舒展眉心,恢複昏迷的模樣。

紀莘的動作隻在一瞬間,但還是被注意到了。

一聲冷笑之後,對方的手又落在紀莘脖頸,這次用了十足的力氣,似乎打算掐死紀莘。

紀莘呼吸困難,再無法忍耐,睜開雙眼,雙手掙紮著捶打在她上方的竇敞。

竇敞麵目猙獰,神態癲狂,一隻手握住紀莘脖頸,另一隻手高高揚起,朝紀莘麵頰招呼而去。

紀莘努力偏頭躲避,但無奈被壓製著,動作始終受限。

可巴掌最終並未落到臉上。

一瞬間空中一點白光一閃而過,竇敞驟然失了力氣,重重倒在榻上,陷入昏迷。

紀莘乍然恢複呼吸,猛咳了幾聲,驚魂未定地坐起。

竇敞為何會昏倒,是陳氿做的嗎?

再抬頭時,陳氿已經站在她麵前。

“他怎麼暈的?”紀莘聲音沙啞地問道。

陳氿從竇敞脖頸處拔下一根極細的銀針,“我紮暈的。”

紀莘攏了攏衣襟,爬到桌案邊,打開茶壺蓋子聞了聞,“迷藥應該是山長下在茶壺裡的,她自己沒有喝茶,隻給我倒過一杯,可茶水聞不出什麼異味。”

陳氿拎起茶壺聞了聞,“是尋常迷藥。有這壺茶水為證,最好再找到剩餘迷藥的存放位置。”

紀莘爬下羅漢榻,和陳氿一起在房間四處翻找,但無果。

“此處不是山長居室,恐怕是專門留給竇敞作惡的,迷藥可能存放在山長的房間裡。”紀莘道。

紀莘和陳氿對視一眼,莫名地,兩人從對方眼中讀到了相同的想法:這場戲還得演下去。

演戲那便要逼真些。

陳氿不便伸手,言語指揮道:“發簪鬆一鬆,抓抓頭發,淩亂點。裙子係帶也鬆開些,不必全解開,要看起來被解開過,但又胡亂係上了的樣子。”紀莘做好這些後,陳氿手伸到紀莘鼻子下,“吸氣。”

紀莘深吸一口氣,不防狠狠打了個噴嚏,頓時被辣得眼泛淚光。紀莘這才看清,陳氿給她聞的是胡蔥。

紀莘現在的模樣楚楚可憐,陳氿又從頭到腳審視了她一番,確認已偽裝到位,“可以了,去榻上坐著吧,等曹山長過來。”

紀莘會意,坐回榻上,用力揉了揉眼睛,任由眼淚滾落。

半個時辰後,曹山長進入房間,目光在衣衫淩亂、低聲啜泣的紀莘身上一掃而過。

“山長……”紀莘無助地喚人。

曹山長置若罔聞,隻盯著衣襟大敞、兀自昏睡的竇敞,伸手推了推人。

竇敞自然不會醒。

曹山長皺了皺眉,這才理會紀莘,冷冷地對她道:“你隨我來。”

趁著曹山長轉身,紀莘抬頭看向房梁上的陳氿,示意他跟上,隨後裝作艱難地站起,步履遲緩地跟在曹山長身後,穿過花廳,進入曹山長房間。

曹山長為人嚴肅刻板,房間並無華麗裝飾,隻空氣中飄蕩著淡淡墨香,和絲絲氤氳的濕氣。

紀莘未來得及探究濕氣從何而來,曹山長領著紀莘繞過擺滿竹簡書冊的書架,安坐在書案後,嚴厲地質問道:“怎麼回事?”

曹山長的態度像極了毫不知情,之前的每一個女子恐怕都是這樣被唬住的。

她們以為曹山長會保護、幫助她們,不知曹山長亦是豺狼。

紀莘泣不成聲,慌張無措地回道:“我,我不知道,不知,不知為何就睡過去了,再醒來時……山,山長,請您幫幫我……”

“你若是睡過去了,那男子是如何進得房間,還能是我帶進去的不成?”

紀莘心中冷笑,這可真是惡人先告狀。

“學生不知,可,可這人,他是山長侄兒……還請山長替學生主持公道!”

紀莘明麵上是沒見過竇敞的,曹山長沒料到紀莘認出竇敞身份,略微停頓後想到對策,冷笑道:“好啊,書院竟培養出你這樣白眼狼的學生,竟敢汙蔑師長!”

“學生沒有!”紀莘急得兩行淚滾落,“學生隻想請山長替學生討個公道,還學生清白!”

曹山長突然起身,狠狠抓住紀莘手臂,拉著她走向房間一側。

紀莘起初沒反應過來,被拉得一個趔趄,掙紮了幾下,做出反抗不得的樣子,任由山長把她帶到一扇巨大的屏風後。

屏風後是一隻盛滿水的大木桶,原來房間中的濕氣來自這裡。

曹山長從紀莘背後按住她的肩膀,將紀莘的上半身按進木桶,在紀莘掙紮著遠離水麵時,又拿起木桶中漂浮的水瓢,舀水潑向紀莘。

一瓢瓢水潑下,紀莘躲避不開,水打濕層層衣衫,蒸發時又帶走紀莘身上溫度,冷得她渾身戰栗。

山長的話卻是更冷酷殘忍,“你既知道他是我侄兒,那便是知道他的身份,你做下這種事,存的是什麼心思?書院教導你們女子立身之道,清貞為首要。而你卻私行苟且,誣陷於人,企圖攀附,不止作踐自己,更是辱賤門風,連累父母!”

紀莘被山長的話嚇到,瑟縮後退,“我,我沒有!”隨後放聲大哭,“我雖出身普通,但也絕沒有想要巴結官宦,我沒有,我耶娘更沒有!是竇敞,是他……我是清白的!”

紀莘已然方寸大亂,曹山長要的就是如此,她把水瓢扔回木桶,開始語氣柔和地安撫紀莘。

“我這麼做,是為你洗去你的不貞,你當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曹山長走向房間一角的衣箱,拿出一套乾淨衣衫給紀莘,“把衣服換了,回去吧,你今日犯的錯我不會再提。忘記這件事,否則它隻會給你帶來恥辱,令你家人一同蒙羞。”

紀莘再演不下去,諷刺地大笑出聲,狠狠拍開麵前的手,任衣衫飄落。

“我犯的錯?我犯了什麼錯!就因為你們出身官宦、盛名在外,就因為他竇敞是個男子,就因為每一個被傷害的女子家中都無權無勢,你們就可以顛倒黑白,抹殺一切,心安理得地作孽嗎!”

曹山長被紀莘突然的轉變驚到,兩人強弱倒轉,紀莘一步步逼近,質問著麵前人,曹山長不斷後退,撞到屏風,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曹山長被嚇得一抖,勉強找回聲音,還在嘴硬,“你在胡說什麼!我是你的師長,你竟敢不敬師長,小心我把你的醜事全都傳揚出去!”

紀莘“嗬嗬”冷笑,邁出的每一步都正氣凜然,狠狠碾過地上被她打落的衣衫。

“人在做,天在看。多少女子被你們傷害、羞辱、威脅,最終走投無路,你們憑什麼心安理得,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師長?你有什麼資格自稱是她們的師長,你配嗎!女子的品格、德行、貞潔憑什麼由你來判定!那些女子是受害者,比你們清白得多,她們沒有做錯任何事!”

曹山長耳邊嗡嗡作響,努力找回神智,心知此刻必須壓倒紀莘的氣勢,否則難說紀莘會掀出什麼風浪。

曹山長猛地伸手向前,想推開紀莘,卻在此時突然軟倒在地。

紀莘有了一次經驗,知道定是陳氿乾的,果然,陳氿又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

紀莘全身濕透,陳氿目光小心避開,撿起地上衣衫,看了一眼後搭在木桶邊緣,轉去衣箱內翻找。

陳氿背對著紀莘道:“衣箱裡都是她自己的衣服,你穿不合身,你將就一下,換木桶上那套吧。”說完人便走開了。

木桶邊沿的衣服上,赫然印著幾顆黑腳印。

方才怒氣上頭,紀莘完全忘了需要換衣服,此刻渾身濕漉漉的,也沒彆的選擇了。

紀莘擰了擰頭發,將衣服換好,去找站在書架旁的陳氿,“你找到迷藥了?”

陳氿手中是一隻樣式尋常的陶罐,裡麵是一包包油紙包的方塊,陳氿蓋好陶罐蓋子,放回書架底層櫃子內,“是。”轉頭看到紀莘裙擺上花紋似的腳印,“噗”地一笑,“你方才伸張正義時,就全然沒想到還要換衣服?”

紀莘被調侃得尷尬,但還是正事更重要,“現在過程清晰了,證據也有了,無論是登報還是報官都足夠了,你會怎麼做?”

陳氿瞄了一眼刻漏,道:“這時辰官府還未散衙,正可以送潘元兒去告狀。證物都留在此處,官府來搜便是人贓並獲。我們可以先撤了。”

“山長和竇敞醒來毀滅證據怎麼辦?”

“我施的針,自有把握今日他們不會醒。”陳氿道,“天網恢恢,他們一定會惡有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