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琇書院(1 / 1)

群山如黛,連綿起伏,仙德女冠觀佇立在繡嶺山上,飛簷翹角,青瓦紅牆,在山頂繚繞的雲霧間若隱若現。

紀莘一行四人拾級而上,走過觀內青苔斑駁的石板路,同大殿外的一名道姑表明來意。

“敢問四位是靜真的什麼人?”

何昭妍答道:“我們與潘元兒,靜真,是故友,聽聞她在此,特來看望。”

“四位稍等,我去知會靜真。”說罷道姑拱手行禮,向大殿後走去。

紀莘,何昭妍和邱常發三人站在大殿外的蒼翠古樹下等待,陳氿卻不知何時不見的,許久後才歸。

在陳氿回來的片刻之後,先前的那名道姑返回,同四人道:“靜真不願見客,四位請回吧。”說完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給,直接離去。

“走吧。”陳氿道。

“走?”邱常發問,“大老遠來這一趟,吃了個閉門羹,這就走?”

陳氿沒回話,闊步向前,卻不是朝山門方向,而是向大殿後道觀後院的方向。

邱常發明白過來,追上陳氿問:“你剛才乾什麼去了?”

紀莘和何昭妍也趕緊跟上,聽到陳氿同邱常發說道:“潘元兒悄悄入了道觀,哪會有什麼舊友訪客,還真指望她會來見?我剛才悄悄跟著道姑,見到了潘元兒的住處,我們直接去就是了。”

“直接闖過去是行,但潘元兒就肯理你?”

“那就要看她們兩個的了。”陳氿突然轉身,看向紀莘和何昭妍,“你們是女子,潘元兒應當更容易接受,等下由你們同她談,如何?”

何昭妍點頭應道:“好。”心中卻愈發不安,越接近潘元兒,接近得到真相的機會,何昭妍越怕那真相會太不堪。

潘元兒的房間在道觀最僻靜之處,是一座獨立小院,院前樹影斑駁,枝條掩住院門,仿佛院中人極不願被打擾。

敲門聲響起許久後才有人打開房門,開門的是名身著黃帔,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姑,麵色素白,似乎許久不見陽光。

“你們……”潘元兒想到方才師姐提到的二男二女訪客,猜想應當便是眼前四人,可這四人都很陌生,潘元兒不解他們為何要見自己。

何昭妍上前柔聲道:“潘娘子,我們有些事情想要求教,所以特來拜訪。”

潘元兒更加不解,“何事?”

何昭妍從袖中掏出絞絲玉鐲,雙手遞向前,“這隻玉鐲可是潘娘子的?”

潘元兒看到玉鐲臉色大變,立刻要關門,卻不知為何一側門板無法關嚴,潘元兒連推兩下,門卻還是留著一條縫隙。

紀莘低頭一看,是陳氿一隻腳抵在門板上。

何昭妍連忙又掏出芳草木簪,“潘娘子,我們沒有惡意。這個木簪你有沒有見過,她屬於我的一個好友,你可認識她?”

潘元兒看向木簪,又看向何昭妍,“你是若嬿的朋友?”

何昭妍連連點頭,道:“對,我是若嬿,蘇若嬿的好友,我叫何昭妍,我來就是想問關於她的事。”

潘元兒聽到何昭妍自報家門,神色鬆動,打開房門讓四人進屋。

五人皆坐定後,潘元兒對何昭妍道:“我知道你,若嬿同我提起過你。可你為什麼要問我關於若嬿的事?我與她許久未見,她還好嗎?”

何昭妍黯然道:“若嬿已經離世了。”

潘元兒一驚,隨後仿佛陷進回憶,麵露痛苦,又有幾分不願相信,良久後才問道:“若嬿為何會離世?”

何昭妍拿出蘇若嬿的絕筆信,“原因都在這裡。”

潘元兒接過書信,深深呼出一口氣,鼓起勇氣打開。

讀到一半,潘元兒開始掩嘴哭泣,看完後泣不成聲地道:“竟真是這樣,我當時,竟,竟半點,半點沒有發現。”

何昭妍被帶得也痛哭出聲,兩個女子依偎在一處抱頭痛哭,互相安慰。

待兩人略平複,紀莘問道:“潘娘子,你和蘇娘子是如何相識的?”

潘元兒抬起頭,“我們是璟琇書院的同窗。”

“你是不是,知道蘇娘子遇到過什麼?”

潘元兒搖頭道:“我當時完全不知。”紀莘覺得不對,潘元兒的反應不像什麼都不知道,正要再問,潘元兒又艱難開口:“但我,我遇到了,和若嬿同樣的事。”

紀莘心一沉,那麼從竇敞家偷來的木盒,其中那麼多的物件的主人,難道真的都曾被傷害嗎?

講出第一句後,講後麵的便容易了些,潘元兒道:“璟琇書院名聲在外,管理嚴格,考核不斷,在考核中未達標的學子會被退學,我和若嬿同窗之時,不時便看到有學子被退學。那時我們沒有懷疑,隻是互相督促用功。”

“三年前,隆興二年四月的時候,若嬿突然也退學回家,監院說辭也是若嬿考核未達標。我心中十分不解,若嬿學識在我之上,怎會考核不達標,可我不敢忤逆山長和監院,不敢明著質問,隻給若嬿寄去過幾封信,但從未收到回信。”

“書院山長曾是宮中女官,姓曹,出身官宦人家,出宮後開辦璟琇書院,她的親姊妹嫁給當朝中書侍郎,有一子名竇敞。竇敞仗著山長是他親姨母,不時出入書院。書院中都是女子,我們心中覺得彆扭,但礙於山長嚴厲,也礙於竇敞身份,誰也不敢明說。”

“若嬿離開三個月後,有一日山長叫我去她院中,我不敢不去。之後我隻記得喝了杯茶,頭開始發暈,恍惚間看見山長離開房間,竇敞進來。醒來後……我再不懂也知道我怕是名節已毀,凶手一定就是竇敞!”

“我去找山長,告訴山長竇敞作惡,可卻被山長嚴厲斥責。山長說我不守婦道,德行不檢,妄圖攀附名門貴子,信口雌黃。山長還說,璟琇書院盛名在外,如果她以山長身份宣揚我女德不修,所有人都會相信,我家都彆想再抬得起頭。”

“我心中沒了主意,隻想回家。現在想來,我一離開書院,估計就也成了考核未達標被退學的吧。耶娘知道我遭遇的事後,再憤怒也沒有辦法,平民如何鬥得過權貴?耶娘隻能給我退婚,將我送到這裡修道。相比若嬿,可能我的結局已經很好了。”

紀莘剛要開口,肩膀被陳氿按住,紀莘扭頭看向陳氿,見陳氿拿出木盒,問潘元兒:“這裡有你認得的物件嗎?”

潘元兒一一仔細看過,挑出幾件道:“這幾個是那時的幾位同窗的,不過她們後來也都退學了。”潘元兒猛地反應過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這些都是——”

陳氿問她:“可否寫下這幾個物件的主人名字?”

潘元兒尚在震驚和痛心,翻出紙筆一一寫下姓名,“有些我知道她們家中地址的,也寫了,隻是時過境遷,不知她們現在是否還在。”哽咽地頓住一瞬後,又道,“希望她們一切都好。”

紀莘又要說話,又被陳氿按住,陳氿搶先開口:“若有一日,證據確鑿之時,潘娘子是否願意作為苦主出麵告官?”

潘元兒沒猶豫,道:“我願意。”

潘元兒答應太快,陳氿倒是遲疑了,“你確定?”

“我確定,我願意去。”潘元兒態度堅定,“我從前不知竟有許多女子遭遇毒手,其中還有我的好友,總要有人出麵,為這麼多人討個公道。我已然如此,還有什麼豁不出去的。”

陳氿起身深深一揖,道:“娘子勇氣令人敬佩,等那一日,我會來請娘子出麵,為所有人討公道。”

直到走出山門,紀莘都沒想明白,她幾次想問潘元兒是否願意出麵告官,陳氿為什麼要按住她,她問和他問有什麼區彆?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要問,陳氿回答道:“你想問的是她現在願不願意出麵,我問的是等證據確鑿那日,她願不願意出麵。這兩者可不一樣。”

紀莘聽得懂,方才是她衝動了。

若是潘元兒此刻出麵告官,雖是真正的受害者出麵,但隻有說辭和一箱偷來的首飾,告不倒竇敞,還會把潘元兒搭進去。可是——

“你要如何收集證據?”

陳氿就等她這句話呢,“要有一人進入書院,引竇敞再次作惡,抓他現行,屆時人證物證齊全,又有舊日苦主出麵,才是證據確鑿。璟琇書院隻招收十三至十七歲女娘,你是十三、四吧,我看正合適。”

“我十六。”紀莘道,“去……”

“我去,”何昭妍打斷紀莘,“彆讓我妹妹去。”

“何娘子,竇敞認識你,你去不得,紀娘子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我去。”紀莘對陳氿道。

何昭妍急急拉住紀莘胳膊,“阿莘!這事定然危險,你不能去!你不要總是覺得欠我家的,你做的已經夠多了!”

邱常發牽來馬車,看何昭妍和紀莘爭執得紅了臉,不明就裡,“什麼情況?”聽陳氿解釋一遍後,頗為不讚同地道,“你這主意是有道理,可你怎麼忍心讓一個小女娘涉險?”

“又不是讓她一個人去,我和她同去,會暗中保護她,不會讓她有事。再者說,”陳氿轉過身,背對紀莘和何昭妍,附在邱常發耳邊說,“她是普通小女娘麼?她會下藥,會綁人,主意也大得很,有什麼可擔心的。”

邱常發聽完,借著牽馬走遠幾步,小聲嘀咕:“也不知道憐香惜玉,看以後哪個女娘願意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