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莘和何昭妍僵持不下,被邱常發好說歹說地勸上馬車,回程路上一直沉默,顯然誰都沒說服誰。
車廂外駕馬的邱常發曲起手肘,頂了頂身側陳氿,“我說,關於去書院的人選,你怎麼沒考慮過小禾,你是不是舍不得讓小禾去?”
“小禾十八歲,年齡不合適。”陳氿平靜陳述。
邱常發“嘖”了一聲,語氣裡滿是恨鐵不成鋼,“你是真聽不懂還是裝聽不懂,我是在問你,你對小禾有沒有點那種意思?”
陳氿轉頭直勾勾地看著邱常發,“行,非問是吧,那我告訴你,沒有。少操沒用的心!”
縱然得了明確回應,邱常發也沒打算停,“小禾多好的女娘,打著燈籠都難找,你是不是不開竅啊。你該不會是記著你那父親,覺得自己是皇親國戚的兒子,看不上小禾吧?”
陳氿猛地一推邱常發,“少拿這種話惡心我。小禾是好女娘沒錯,自會有好人家與她相配,你何必總攛掇我?”
邱常發不能直說丁小禾對陳氿有意,隻能顧左右而言他,“你都二十二了,一個女子都沒有過,你喜歡什麼樣的啊?”
“你都二十八了,你怎麼不成婚?我看你與窈娘郎情妾意的,大可替她贖身,成家生子。”
邱常發搖搖頭,“我是個浪子,不適合成家。”
“嗬,世間有許多不負責任的男子,這是他們的慣用說辭。”
“誒,不是,好好地說你的事,怎麼拐到我身上了?”邱常發好心撮合,結果自己被羞辱了一番,真是無奈得很。
馬車駛回昭行坊丁家宅子,歸來的四人一進院子,就看到丁小禾在追著丁小苗打,丁小禾手中書冊一個接一個地飛出去,都被丁小苗靈巧地躲開了。
“呦,這又是哪一出?”邱常發心道,今天真是哪哪都不太平。
丁小禾見四人歸來,臉紅撲撲地走到陳氿麵前,“陳阿兄你來評評理,你總督促著小苗用功讀書,可他把書冊一個個全塗得亂七八糟,淨在上麵畫畫,聖賢之言是一句沒進腦子!”
丁小苗不服氣地道:“誰說我沒進腦子。子曰:‘吾道一以貫之。’*我這也是一以貫之!”
陳氿笑著推推丁小苗的頭,問他:“你的‘道’是什麼‘道’啊?”
丁小苗仰頭看陳氿,眼中滿是崇拜,“是和阿兄一樣,懲惡揚善,伸張正義,劫富濟貧的道!”
邱常發也跟著笑,“也不是不行,有誌氣!”
紀莘聽得直翻白眼,陳氿不乾好事,還要帶壞小孩子。
紀莘忍不住對丁小禾道:“小禾阿姊,若是小苗不喜歡現在讀的這些書,不妨試試讀《世說新語》,小苗或許會對其中的故事感興趣。多讀書明理,總比被眼前人帶歪了強。”說到“眼前人”幾個字時,還瞄了瞄陳氿的方向。
邱常發聽得出紀莘意有所指,心道不好,紀莘和陳氿這倆人怕是又要掐。但他也懶得管了,還不如看熱鬨。
於是邱常發看向陳氿,等他回應。
陳氿對著邱常發,一臉正經,煞有其事地道:“聽見沒,她說你。”
邱常發:“……”
何昭妍沒拗過紀莘,紀莘去書院的事就此定了下來。但她們在一點上達成了一致,就是不把此事告知何叔何嬸。
接下來的日子開始變得忙碌,陳氿和邱常發一邊為紀莘做假身份,申請入學資格,一邊依據潘元兒給的名單,尋找其他受害女子,看其中是否有人願意共同舉告。
紀莘則在為入學做準備。
璟琇書院對入學女子的要求是,女紅熟練,熟讀《女論語》、《女孝經》,入學時需提交繡品並通過考試。
這些皆輕而易舉,宮中對女官同樣有此要求,是以即使紀莘心裡並不認同《女論語》、《女孝經》中的部分內容,卻能做到倒背如流。
紀莘真正花時間的,是和一隻藍色的圓胖小鳥打交道。
小鳥是邱常發依著陳氿的意思送來的,是邱常發精心培養的嗅鳥。它還沒紀莘巴掌大,但嗅覺靈敏,隻以一種特殊花蜜為食物,百裡之內聞到氣味便會立刻飛來。
紀莘在書院期間,陳氿會在書院外策應,嗅鳥便是兩人間的傳信方式。
紀莘這幾日都在給嗅鳥喂食花蜜,算是和它套近乎。
八、九日過去,陳氿和邱常發回到丁家,帶來了紀莘的入學名帖,還有一張畫像。
“這是竇敞的畫像,記住他的模樣。若是見到他,不要輕舉妄動,也不必驚慌害怕,若覺得不安可立刻聯係我。我會一直守在書院外,等你的消息。”陳氿道。
紀莘打開畫像卷軸,仔細打量,畫像上的人容貌並不出眾,但斯文端正。
“竇敞的長相與我想象中很不一樣。”在知曉竇敞的諸般惡行之後,紀莘本以為他會是一個腦滿腸肥的紈絝模樣。
邱常發深有同感,“看著文質彬彬、溫和敦厚的,誰能想到是個畜生。”
紀莘再看了幾眼畫像,牢牢記住竇敞的模樣後,又問陳氿:“關於竇敞,你可有打聽到其他?”
“竇敞二十有二,是家中次子,上有出仕的長兄,下有受寵的幼弟,而他文不成武不就,科舉名落孫山,樣樣普通,在家中完全不被重視。不過但凡與他相識的,都說他溫和老實,與人為善,甚至他這次鬨出風波,還有人替他抱不平。”陳氿答道。
紀莘越發想不通,這樣的人為何會做那等禽獸不如的事?
“還有彆的信息嗎?”紀莘問道。
“你是不是不解竇敞為何作惡?”
紀莘略有詫異,抬頭去看陳氿,她的想法如此好猜嗎?陳氿這人,倒是有幾分敏銳。
陳氿繼續說道:“據說竇敞有一位與他同齡的青梅竹馬,對方也出身官宦人家,兩家門當戶對,兩人也自小定下婚約。不過五年前,在他的那位青梅十七歲時,突然看上一寒門書生,要求與竇敞退婚。那位青梅鬨出的動靜不小,竇敞可以說是顏麵掃地,但兩家都沒同意退婚,那位青梅索性心一橫,與情郎私奔了。而竇敞在此之後,再未考慮婚配,不知是顏麵掃地之後無人看中他,還是他自己對青梅念念不忘。”
“那位青梅現在人在何處?”紀莘問。
“自然是不知所蹤,據說從未回過華都,她的家人都沒有她的音訊。”
“可有她的畫像?”
“此人已離開華都太久,若要她的畫像,需要多費些工夫,我試試看。”陳氿回答完紀莘的問題,話鋒一轉問道:“你書背得如何?準備了這麼多,要是你無法通過入學考核,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紀莘不跟他廢話,開始背誦,“凡為女子,先學立身**,……”
陳氿翻開書冊,跟著紀莘的背誦不斷向下看,直到紀莘背完,一字未漏。
陳氿隨手將書冊扔到一邊,“你倒是比我想的做得好,本來還擔心你會拖後腿,幸好沒有。”
“坎井之蛙,不知江海之大。***”紀莘語氣涼涼地撇下一句。
“嘿嘿,”邱常發隻當又撿了個熱鬨看,“她說你沒見識呢。”
陳氿氣得眼前一黑,他又不是聽不懂,邱常發偏要再說一遍。“我想明白了,我有點煩她。”
“沒事,”邱常發大手一揮,說得十分無所謂,“反正她也煩你,你倆扯平了。”
陳氿眼前又是一黑,撿起書冊,扔向邱常發。
在一係列緊鑼密鼓的安排之後,紀莘入書院的日子到了。
璟琇書院占地廣闊,宛若一座巨大的深宅大院,青瓦白牆,一座座小樓分布緊湊,間有小橋流水,假山魚池,很是雅致。
紀莘帶著名帖進入書院後,一名看著十八、九歲,舉止大方的學子引著紀莘,在重重院落間不斷穿行。
“我為三齋齋長沈瀅,你被分配在三齋,日後學業、日常生活中有任何問題皆可找我。”沈瀅雙手交疊垂在腹前,目不斜視,邊走邊問身側的紀莘,“你名薑苓,可否喚你阿苓?”
薑苓,陳氿給紀莘辦的假身份的名字。
“好。”紀莘答道,“齋長,我聽說書院內考核頻繁,標準嚴苛,這個可是真的?”
沈瀅微微側了側頭看紀莘,“你不是已經通過入學考核了?”
“是,隻是我在入書院前聽過許多說法,心中十分忐忑,擔心自己若表現不佳,會被逐出書院。”
沈瀅把頭回正,繼續目不斜視地向前走,“是有這回事,書院標準嚴格,凡是達不到標準的,會定期被清理出書院。女子讀書不易,官宦人家的女子可去自家學堂,或者延請宮中女官、嬤嬤,而出身平民的,彆說女子,就是男子想要讀書也不是易事。像你我這樣平民出身,但家中做生意、有些錢財的,能夠來到璟琇書院,實在是三生有幸。我們自當竭儘全力,珍惜機會,力求通過考核。再者說,山長曾是宮廷女官,她對我們嚴格要求,定然也是為了我們好。”
沈瀅提到了山長,紀莘正好順著沈瀅的話問下去:“山長是個怎樣的人,平日有何喜好,常與何人來往?”
前方院落門口掛著木牌,上書“三齋”,沈瀅停住腳步,審視紀莘,“你問這些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