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緊蹙眉頭,卯足了勁兒推開圍得密不透風的群眾,費勁地艱難擠了進去。
她蹲在躺於地上的女子身側,毫不遲疑地伸出手,謹小慎微地探了探女子的脈搏。
然而,脈搏毫無搏動之象,顯而易見,這女子已然香消玉殞。
沈璃欲將女子的衣服扒開,以查看傷口狀況,卻被一直抱著屍體悲泣、身著素雅但精致服飾的女人阻攔。
這女人因長時間擁著屍體,身上已然滿是觸目驚心的血跡,臉上精心勾勒的妝容也被接連滾落的淚珠弄花。
此刻,她正用淚眼朦朧且滿含疑惑的雙眸緊緊盯著沈璃,目光中盈滿了不解與戒備。
就在這時,眾人才恍然回過神,驚愕地發現這個小丫頭不知何時竟擠了進來。
老鴇金姨先是一怔,隨後臉色一沉,正欲指揮人上前驅趕。
沈璃見情形不妙,趕忙站起身,神色從容地說道:
“忘了自我介紹,在下乃是長平郡主府上的女醫,此次前來乃是奉長平郡主之命,為樓中各位小姐會診的。”
老鴇金姨聽聞沈璃這番言辭,臉上顯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嘴巴微張,尚未來得及開口質疑。
就在這微妙之際,此時屋中一男子卻率先開了口:“長平?長平派你來作甚?”
說話的男子身材肥碩,仿若一隻臃腫不堪的肥豬,麵龐雙頰鼓脹得厲害,厚厚的脂肪堆積如山,仿佛隨時都會決堤溢出。
他那一雙小眼睛在層層肥肉的殘酷擠壓下,顯得格外狹小,恰似兩道逼仄的縫隙,眼神中卻投射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凶狠。
他的鼻子扁平至極,幾乎與臉部渾然一體,碩大的鼻孔肆意張開,每說一句話,都要艱難地停頓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似乎呼吸於他而言都是一項艱巨無比的任務。
他身著的衣物華麗絢爛,綾羅綢緞閃耀著璀璨奪目的光芒,然而這般奢華的服飾卻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他那孱弱無力的身軀。
他的皮膚蒼白如冬日的積雪,毫無半分血色,那憔悴之態顯然是長期沉湎於青樓,縱欲過度所造就。
其實,自沈璃踏入屋中的那一瞬間起,很快便認出這男子正是在城中聲名狼藉的衛小侯爺。
要不然,她斷不會靈機一動謊稱自己是長平郡主府上的女醫。
畢竟,倘若自己僅僅假稱是長平郡主府上的普通女醫,老鴇金姨派人去府上核實身份的話,便隻會向府上的宮女管事問詢。
這般情形下,沈璃的謊言即刻就會被揭穿。
但若是這個案子牽涉到了衛小侯爺本人,老鴇金姨派人傳遞消息,宮女管事定會將此事呈報給長平郡主,待長平郡主定奪主意。
沈璃亦可借此契機試探長平郡主對自己的真實態度。
畢竟這近半月以來,長平郡主根本未曾聯係過自己。
然而,沈璃無比篤定自己曾經聽到了那一聲飽含深意的:“好。”
正所謂山不就我,我來就山,沈璃決意主動出擊。
沈璃聽到衛小侯爺的話後,旋即誠惶誠恐地跪伏在地,腦袋重重地磕於地上,聲音顫抖地道:
“小侯爺,奴婢乃是長平郡主府上的女醫,此次前來會診實是為小侯爺的身體著想,萬沒料到會發生如此驚天駭俗之事。
奴婢平素略通些許醫術,見此狀況才貿然上前查看的。還望小侯爺明鑒,饒恕奴婢的莽撞之行。”
衛小侯爺聽到沈璃這番言辭懇切之語,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卻無論如何也尋不出任何差錯來挑刺。
況且這女子又非他所殺,雖說剛剛房間之中就他、躺於地上的女子以及那男扮女裝之人,三個人在場。
但是他不過隻是動動嘴調笑了她們一番,那匕首刀子並非自己所有,這件事不論怎樣論說都與自己毫無乾係。
想到此處,衛小侯爺心中拿定了主意,亦不想再於這是非之地糾纏下去了。
於是,他奮力推開圍堵的人群,邁著大步便準備徑直離去。
老鴇金姨見此情景,心中焦灼萬分,極想將他攔下,可又深知自己全然不敢得罪這位權勢熏天的小侯爺,隻得滿心無奈,眼睜睜瞧著衛小侯爺毫無顧忌地揚長而去。
衛小侯爺剛離開,一個男子驟然瘋狂地衝出人群,撲至女子屍體旁,肝腸寸斷地痛哭起來:
“紫荊,紫荊,你醒醒。我是恨你,恨到巴不得你死,可那也僅是氣話啊!
然而你真的死了我該如何是好呀?你明明應允過我要帶著你的嫁妝嫁給我的,我父母也已然同意我娶你了。
紫荊,沒有你,我還不如在此一頭撞死。”
言罷,這個男子神情癲狂,眼神渙散,四處瘋狂尋覓,看到一根柱子後,便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一心想要撞柱殉情。
就在這萬分危急之刻,被人一把攔住,攔住他之人身著一襲黑底金邊的威風戰袍,外罩一件精美絕倫的銀狐皮大氅,臉色陰沉得如同烏雲密布,黑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雖說他手上的動作是阻攔準備撞柱的男子,但那銳利的眼神卻一眨不眨地盯著蹲在地上的沈歸荑,目光中滿含著繁雜的情愫。
沈璃在旁一瞧見這個男子,心中的怒火瞬間如烈火般熊熊燃起,恨不能即刻上前直接將其誅殺。
不,這般尚且遠遠不足以泄憤,非得將眼前的男子碎屍萬段,方能消弭沈璃身上那洶湧澎湃的仇恨。
眼前這個男子正是前世殺害沈璃全家,而後又登基稱帝的三皇子李承澤。
沈璃深知自己當下尚非他的敵手,此時倘若貿然行事,無疑唯有死路一條。
沈璃拚命抑製著內心澎湃洶湧的怒火,竭力平複自己幾近失控的心境,告誡自己切不可讓他人察覺。
然而,她那緊攥的雙手青筋凸起,止不住地顫抖,還是無情地暴露了沈璃深藏心底的心事。
好在沈璃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丫鬟,於這混亂的局麵中,無人會留意她的細微變化。
眾人的目光皆緊緊落在要死要活、試圖撞柱的男子和突然現身的李承澤身上,唯有人群中的一個女子除外。
她的注意力自始至終皆聚焦在沈璃身上,在看到沈璃緊攥的拳頭後,又轉頭瞧了瞧李承澤,眼底流露出一絲困惑。
隨後便悄然轉身離開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之內。
沈璃竭力穩住心神,目光緩緩轉向撞柱的男子。
這一看,心中不禁一驚,此不正是她和沈歸荑剛剛在春滿樓門口邂逅的那個撒潑的趕考書生嗎?
剛剛在門口,他還肆無忌憚地大罵紫荊,那副猙獰醜陋的嘴臉至今仍清晰地印刻在沈璃的腦海之中。
可此刻,他卻又這般要死要活地要殉情,這前後的巨大反差著實令人驚愕。
書生見自己撞柱殉情無果,情緒愈發癲狂,猙獰的麵容愈發扭曲,他再度將尖銳的矛頭指向蹲於地上的沈歸荑,瘋狂地叫嚷著要沈歸荑以命償命。
甚至伸出雙手,張牙舞爪地宣稱自己還要掐死沈歸荑為紫荊報仇。
隻不過,這所有瘋狂的行徑皆被李承澤適時阻攔。
李承澤神色冷冽,命人將發瘋的書生捆得嚴嚴實實,又隨手取過一塊汙穢不堪的抹布,毫不留情地將此人的嘴堵住,以製止他繼續胡言亂語。
而他自身則穩步行至沈歸荑跟前,緩聲言道:
“金奇花,這位小公子看著受驚了,本官看其不像凶手,你遣人將其送回府中吧,此處本官會差人前來查明真相。”
老鴇金姨聽聞驍騎衛統領已然發話,心中暗自權衡一番,亦不願多涉這樁麻煩之事。
本來死的便是一個身屬賤籍的女子,在這春滿樓裡,殞命的女子還少嗎?
今日僥幸未被殘暴的客人打死,明日就可能染上花柳惡疾悲慘離世。
即便皆幸運地避開了這些,年紀大了接不了客又無法脫身,也隻能在這樓裡的後院勞作,直至身死。
金姨亦是一個深諳世情、懂得察言觀色之人,她甚是清楚此時該如何應對。
她未揭穿沈歸荑女子的身份,而是滿臉堆笑,一口一個小公子地讓人扶去廂房內洗漱一番而後送歸家中。
沈歸荑被人謹小慎微地攙扶起身之後,滿含感恩之意地望向李承澤。
在目光觸及男子那俊朗超逸的容貌時,她的臉頰瞬間猶如熟透的蘋果一般變得緋紅,一顆芳心不由自主地失了方寸,羞怯地低下了頭,雙手不自覺地擺弄起衣角。
李承澤對於這般發生在低等之人身上的瑣碎之事全然不以為意,神色冷淡地僅安排了一個小兵在此負責後續事宜,隨後便頭也不回地跟在沈歸荑身後離開了。
很快,這間廂房裡便僅剩下了沈璃、被人漠視等待處置且依舊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紫荊,以及抱著紫荊屍體不停哭泣的女子。
女子的淚水源源不斷地如同斷了線的珍珠般簌簌掉落,與起初沈璃所見的情形不同,此時她的眼角處不單有悲傷的淚水,還閃耀著蓬勃的恨意。
那恨意仿若燃燒的烈焰,熾熱且決絕。
即便被沈璃察覺,她也絲毫不以為意,眼睛死死盯著沈璃,嘴唇顫抖著僅說了一句:
“我們這類低賤之人死了便死了,是吧?”
那聲音中充滿了絕望與悲憤,仿佛是對命運不公的申斥,又像是對冷漠世界的無奈哀歎。
沈璃並未搭言,而是沉默不語地上手準備查驗紫荊的傷口。
實際上,沈璃壓根也不相信凶手會是沈歸荑。
好在方才長平郡主那邊總算讓人傳話過來,明確地認可了沈璃的身份,並且吩咐她在此好好協助破案。
其實,沈璃此次賭贏了。
這件事在第一時間便被呈報給了長平郡主,長平郡主聽完彙報後,沉默地凝思了幾秒。
隨後,便讓人回複並承認了沈璃的身份。
不過,這一舉措引發了旁邊小宮女的疑惑:“郡主為何要幫她?”
長平郡主目光深沉,並未即刻作答,而是模棱兩可地慨歎道:“你說,半夜黑燈瞎火在寺廟幫自家小姐找耳環這借口,是不是隻有愚人方會信?”
言畢,長平輕輕搖了搖頭,嘴角揚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