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圖憑借一個女人換來和平,簡直荒謬絕倫?’此話說得著實有趣,究竟有查清她的身份嗎?”
說話的男子身著一襲黑底金邊的威風戰袍,外披一件精致絕倫的銀狐皮大氅,銀狐毛柔順光滑,於陽光下折射出迷人的光澤。
他手中握著一顆鮫珠正在仔細查看,那鮫珠圓潤晶瑩,仿若蘊含著無儘奧秘。
男子正是驍騎衛左統領李承澤,亦是此前從邊疆趕回京城之人,更是晉王的第三個兒子。
而此次望都國使者便是由他護送進京的。
房梁上蹲著的黑衣人回應道:
“統領,屬下依您的吩咐給長平郡主遞完消息便回來複命了。未看清那女子的長相與身材,不過屬下在這女子遊過的湖裡拾到這個。”
李承澤將黑衣人遞過來的物件拿來一瞧,乃是一個女子的香囊。
香囊以最為柔軟的絲綢製成,那絲綢如絲般順滑,輕輕觸碰,便能感受到其細膩的質感。
上麵繡著一朵盛開的牡丹,牡丹的花瓣層層疊疊,栩栩如生。
在香囊的右下角還繡了兩個字“歸荑”。
李承澤看到這個名字,不禁輕笑出聲:“沈歸荑?”
他的笑聲中似乎蘊含著某種深意,令人難以捉摸。
再說回沈歸荑,自其尋了貴妃當作靠山,並於宮宴之上大放異彩之後,她的聲名可謂傳遍了京城的每一處角落。
自那時起,邀她參與各類宴會的請帖猶如雪片紛紛而至,她在沈家的地位亦隨之節節攀升。
在沈家,她簡直能夠橫著走。
薛儀母女,現今為避免與她產生衝突,都極少踏出自家院子。
即便在庭院中偶然邂逅,薛儀母女也會匆忙避讓,唯恐招惹到她。
沈歸荑回京城的這幾日都極為順遂,因而對於大病初愈的沈璃還算寬容。
或許是心情舒暢,又或許是顧念之前在寺廟幫忙找尋凶手的舊日情誼,破天荒地多給了沈璃十幾天用以調養。
待沈璃調理好身體回到沈歸荑身旁伺候,距離宮宴已過去了小半個月。
這十幾天當中,朝廷發生了諸多大事。
先是衛小侯爺在獲賜婚不久,被長平郡主的親弟弟發現在逛花樓。長平郡主的親弟弟怒發衝冠,當下便衝進去將衛小侯爺狠狠暴揍了一頓。
衛府得知此事後,上門鬨騰許久索要說法,一時間,兩家關係勢同水火,成為了京城眾人茶餘飯後的熱門談資。
再而後,安樂公主在聖上寢宮外不吃不喝,整整跪了三天三夜。
那幾日,天空陰霾沉沉,時不時飄下縷縷雨雪,安樂公主卻始終跪在那裡,苦苦求見聖上。
她雙眼紅腫不堪,麵容憔悴至極,然而,即便到最後昏倒在地,也未能熄滅聖上要將安樂送去和親的決心。
最後,朝廷上安樂公主黨派的女官集體遭到彈劾。
這些女官曾經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如今卻紛紛落馬。
輕則被罷黜官職,喪失了曾經擁有的權力;重則被斬首示眾,落得個身首異處的淒慘結局。
至此,周國朝堂之上再無一個女官的身影。
仿佛一場狂暴的政治風暴席卷而過,隻遺留下一片寂靜與落寞。
今日的茶樓人頭攢動,熱鬨非凡,街道兩旁的店鋪皆掛滿了燈籠,空氣中彌漫著即將過年的喜慶氣氛。
然而,人們的心思卻全然被正在舉行的公主和親儀式所吸引。
今天便是安樂和親望都國的日子,此次隊伍最前方送行的人選乃是聖上親自指派的長平郡主。
長平郡主身著華美絢麗的服飾,頭戴璀璨奪目的珠翠,麵容莊重肅穆而又冷峻。
沈璃跟隨沈歸荑來到茶樓二樓靠窗的包間就座。
聽著樓下熙熙攘攘、議論紛紛的百姓們的談論,沈歸荑隻感索然無味。
若不是聽聞未來將會登基的晉王的幾個兒子會現身於此茶樓,她斷不會出來瞧這無趣的戲碼。
都怪那行為不端的長平郡主,害自己抄寫了一百遍女誡,憶起那段抄書的時光,沈歸荑便覺雙手酸麻、雙眼疲累。
原本收到眾多邀約,結果一個都未能赴約,隻能自行出來尋覓機遇了。
為維護自身形象,沈歸荑固然不敢公然開口叱罵長平郡主,畢竟於這大庭廣眾之下,需保持應有的端莊與涵養。
不過聽聞一樓百姓的暗中譏諷,她仍是心中暗自欣喜,仿佛那些言辭為她出了一口惡氣,使她心中的憤懣獲得了一絲撫慰。
幾位百姓圍聚一處,七嘴八舌、喋喋不休。
其中一人滿臉困惑地問道:“這和親隊伍前方充當領頭的女子是誰呀?”
另一人趕忙應聲道:“長平郡主你都不記得啦?三年前,那可是轟動一時的大事啊!
前內衛女首領張詠君被淩遲於午門,當時便是她和安樂公主在現場坐鎮。
你當時還興衝衝地跑去圍觀湊趣,結果被那血腥殘忍的場麵嚇得呆若木雞、魂不守舍,難道這些你都忘卻了嗎?”
問話的那人恍然醒悟般說道:“竟是她呀,那前幾日她與那紈絝被捉奸在床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旁邊有人語氣堅決地回應道:“自然是真的,你瞧瞧,女子一旦獲取權勢,往往就易於迷失本心,變得不守婦道,做出此等傷風敗俗之舉。”
這時,有人麵露憂色,好心勸誡道:“你還是少說兩句吧,當心禍從口出,掉了腦袋。”
那人卻梗著脖頸,毫不在意地高聲嚷道:“我懼她?哼!如今她身上可還有官職?
不出幾日,她就要被鎖入後院,成為尋常婦道人家,我有何懼?
況且是貴妃娘娘親自下旨斥責她的不檢點,三品以上官員家的女兒皆被要求抄錄女誡。
我若為她,麵對這般羞辱,早就懸一根繩索自行了斷了,哪還有顏麵在這世間存活。”
而此刻,身處輿論漩渦之中的兩個人,自隊伍出發起始,便始終未曾吐露一言。
長平郡主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行於隊伍的最前端。
她的眉頭緊緊蹙著,仿佛承載著萬千愁緒,也不知究竟在思索些什麼。
安樂公主則安安靜靜地坐在馬車之中,緘默無言,失神地望著手中握著的撥浪鼓發怔。
安樂公主不禁憶起她今日拜彆自己父皇時的情景,那場景仿若刀刻斧鑿一般印在她的心底。
安樂已有許久未曾見過自己的父皇了,仔細算來,上一次見麵還是整整一年之前。
那時,父皇的身體尚且十分康健,精神矍鑠,容光煥發。
然而這一年未曾謀麵,今日再度見到父皇,著實將安樂驚得不小。
隻見父皇虛弱地臥於床榻之上,原本圓潤的臉頰深深地塌陷下去,嘴唇毫無血色,蒼白如紙,眼圈烏黑一片。
整個人形銷骨立,相較一年前瘦了整整兩圈。
安樂看到此幕之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這還是她一直尊崇的那個父親嗎?
在她的心中,父親永遠是高大偉岸、威風凜凜的,可不知從何時起,竟變成了眼前這個萎靡瘦小、憔悴不堪的老者。
安樂本欲開口言:“父皇,您就如此恨我嗎?”可話至嘴邊,輾轉反複,最終脫口而出的卻僅有一句:
“父皇,保重,兒臣恐怕無法再於您身側儘孝了。”
言畢,她鄭重其辭地磕了三個響頭,起身離去。
尚未踏出宮殿,便被父皇身旁的大太監叫住。
那大太監麵色凝重,自袖中掏出一個撥浪鼓,遞至安樂公主麵前說道:
“公主殿下,此乃聖上一直隨身攜帶的珍稀物件,聖上說往後也用不上了,令老奴將這東西送回您身旁。”
拿到撥浪鼓的安樂,看到兩麵熟悉的雙龍戲珠圖案時,心中的情愫瞬間如決堤之洪水一般澎湃而出,終於再也難以抑製情緒,淚落如雨。
這撥浪鼓可是她與父皇相依為命的信物啊。
安樂剛出生時,她的親生母親便因難產不幸辭世。
那時,登上皇位的皇祖母對父親極為不滿,父親也因之賦閒在家。
在那段記憶之中,父親獨自一人孤獨地將她撫養至六歲。
那時,生活雖處於不安之境,但父親總是想方設法用這個撥浪鼓逗她歡喜。
每當她啼哭吵鬨時,父親輕輕搖動撥浪鼓,那清脆的聲響總能令她轉哭為笑。
後來,父親被幽禁於三思殿中整整七年。
在那悠悠漫長的歲月裡,任何人皆不得靠近三思殿。
小小的安樂,便時常守在殿外,搖動著這個撥浪鼓,期望能給身處困境的父親帶來些許希望與慰藉。
未曾想,輾轉迂回,這承載著無儘回憶的撥浪鼓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坐在馬車上的安樂,淚水似斷了線的珠子般不停墜落,顆顆淚珠滴落在這撥浪鼓上。
那淚水的浸潤竟使這撥浪鼓又響起了聲音,聲音雖說極其細微,仿若微弱的嚶嚀,卻還是神奇地傳回到了宮殿中。
宮殿寢屋裡,床榻上的人似乎聽到了這細微之聲。
尚未完全清醒,他便呢喃著開口,第一句言道:“小安樂,快到爹爹這裡來,爹爹永遠護著你。”
隨後,他似乎察覺到自己身處宮殿之中,而非十四年前的太子府上,神情瞬間變得凝重且複雜,又開口喃喃自語道:
“朕無過錯,牝雞司晨,周國不可再毀於這些女子之手,女子再掌權勢周國必將覆滅。”
長平依循慣例,將安樂公主一路護送至京都城門處,至此,便算圓滿達成任務,能夠返程回府了。
就在她欲轉身離開之時,卻被安樂公主的一名宮女匆匆叫住。
隻見那宮女疾步走來,雙手呈上一疊信,言稱是安樂公主所贈。
長平不禁略感驚訝,她原本以為,安樂會因幾天前宮宴上發生的事而埋怨於自己。
為作回禮,長平撕開自己衣袖的一角,而後決然咬破手指,贈予安樂一首詩:
“遙望故國雲水間,孤舟一葉渡重山。
霜刃未試藏鋒芒,龍潛深淵待風雲。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歸來不看舊時月,隻手翻雲覆雨中。”
送彆安樂之後,長平匆忙回府。
她打開安樂所給之信,一看之下,頓時眉頭緊蹙。
安樂在信中給她寫了諸多信息,內容繁雜多樣,然而唯獨有一處讓長平格外留意,那是一個圖案。
一個綻放的五瓣梅花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