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長平郡主(1 / 1)

其後,在那場宮宴之上,沈歸荑可謂是風頭無兩。

憑借著係統賦予她的精準提示,沈歸荑在鬥詩會上銳不可當,一舉摘得桂冠,並獲貴妃親自下旨嘉賞。

這一斐然成就,令其瞬間成為眾人矚目的核心。

沈歸荑全然沉醉於這些虛榮所帶來的滿足感之中。

周遭人的諂媚逢迎與歆羨目光令其如墜雲端,自然早早便將沈璃這等微末小人物拋至九霄雲外。

直至她回至府中,才慢慢憶起還有沈璃之事。

而此刻的沈璃,形單影隻地在漫天的雨雪裡奔回沈府。

冰冷的雪花與雨滴交織著擊打在她的身軀之上,她渾身已然濕透,整個人狼狽至極。

可憐兮兮的她在沈府門前哆哆嗦嗦地敲門,那模樣淒慘萬分。

看門的小廝起初險些將她誤認作乞丐,極不耐煩地欲將其打發離開。

幸得她身著沈府丫鬟服飾,這才被在家的管家認出,遂將她送回西側的院子。

沈璃甫一回到院子,便再也無力支撐,昏厥過去。

她的麵龐滾燙得厲害,高燒驟起,意識亦混沌不清。

於迷迷蒙蒙之際,她仿若望見母親楊敏治正端坐於自己的床邊。

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委屈與恐懼如潮水般瞬間湧至心間,她終究難以遏製,緊拽著楊敏治的手號啕大哭:

“娘親,娘親,我好害怕……”

就這般,她牢牢地牽著楊敏治的手,整整哭了一宿。

楊敏治也始終未曾鬆手,就這般任由沈璃牽著。

楊敏治心痛至極,一遍又一遍輕柔地為沈璃拭去臉上的汗水,眼神之中滿是關懷。

她亦無數次撩起沈璃的小腿,似乎想要確認些什麼,然而每一回皆以失望告終。

此次,沈璃陷入了一個漫長且曲折的夢境當中。

在這個夢境裡,她仿佛曆經了一段迥然不同的人生路途。

她夢到自己未曾遭受奪舍之禍,一路坦途地返回了京城。

憑借自身的穎慧機敏,順利當上了女官。

此後,她更是憑借著超凡的才能與敏銳的洞悉力,另辟府宅,並將母親接來一同居住。

不單如此,她還襄助一人登臨皇位,由此成為了周國首位女丞相,權柄傾朝,地位僅遜於聖上一人。

她不但為自身博取了無尚的榮光,還為母親掙獲了一個令人欽羨的誥命。

然而,於這夢境之中,她卻始終無法看清夢中那位登上皇位之人的麵容。

僅記得自己身著莊重肅穆的官服,跪伏在地,對著端坐在龍椅上的聖上高聲呼喊:

“臣願終生追隨陛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她滿心渴盼看清聖上的容貌,可當她滿懷憧憬地一抬頭,眼前的景象卻驟然變換,她驚覺自己竟置身於陰森可怖的亂葬崗。

四周雜亂無章地堆積著眾多屍體,散發著令人惡心欲嘔的氣息。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上麵沾滿了泥濘的塵土,顯然,她剛剛才將阿枝的遺體安葬妥當。

她原以為自己已然回歸現實,實則不然,此仍為夢境。

她依舊跪伏於亂葬崗的屍體之側,麵前出現一位頭戴黑色帷帽的女子。

女子的容顏被帷帽遮蔽,難以看清。

於那淅淅瀝瀝的雨雪之中,她絕望地跪於女子腳下,聲嘶力竭地高呼:

“奴婢願終生追隨郡主,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然而,長平郡主對於她的誓言未作任何回應,僅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遠遠眺望了阿枝的墳墓,便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徒留沈璃於這冰冷的雨雪裡。

沈璃於那夢中,心急如焚地欲大聲呼喊。

然而,令她倍感驚恐的是,她竭儘全力,卻察覺自己全然發不出半分聲音,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又企圖奮力跑過去,想要追趕上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可剛一用力,卻猛然發覺自己醒了過來。

她睜開雙眸,發現自己正躺在她與越溪的丫鬟房內。

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時已被換成嶄新的一套,臉龐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滾燙,高燒已然消退。

口中還殘留著苦澀的中藥味,不過細細品味,竟還有一絲蜜餞的甜味。

她竭力回憶方才所做的那個夢,卻發覺諸多細節皆似煙霧般難以捕捉,怎樣都憶不起來了。

腦海中僅可浮現出自身於亂葬崗的片段情境。

於那夢中,長平郡主對她的苦苦哀求毫無一絲回應,然而在現實的記憶裡,沈璃卻隱隱約約覺著長平郡主似乎回應了。

長平轉身離去,行出數十米後,未曾回頭,僅是極其輕聲地說了一個字:“好。”

那聲音輕若微風拂過,沈璃還跪伏於原地,起初甚至以為那僅是自己的幻聽。

待沈璃終於回過神來之時,長平郡主早已騎馬揚塵而去,隻遺下一道漸遠漸消的背影。

而這邊,長平郡主拖著疲敝的身軀回到晉王府後,想著先為自己受傷的腿擦藥以舒緩一下傷痛。

然而,尚未來得及付諸行動,便被一個小宮女喚去了翠影榭。

那翠影榭乃是坐落於她院子後麵的一座清幽小亭子,四周密密麻麻地栽滿了鬱鬱蔥蔥的觀音竹。

這些觀音竹修長且挺拔,將亭子環繞其中,令此地愈發顯得幽靜神秘,平素根本無人涉足此間。

當長平郡主靠近亭子時,尚未走進,便聽聞一聲淩厲的怒喝:“跪下。”

長平郡主聞此,臉上毫無反駁之意,順從地褪去外衣,僅著單薄的裡衣,便毫不猶豫地跪在了女子麵前。

女子冷著麵龐轉過身來,奮力一揮,手中所執的一根布滿尖刺的極細藤條,挾著呼呼風聲,狠狠抽打在長平郡主的身上。

那刹那,長平郡主禁不住痛哼一聲,卻仍舊緊咬雙唇,緘默不語,神情中透著一種麻木與無奈,仿若這般鞭打於她而言早已司空見慣。

女子見此情形,麵無表情地開口言道:

“主上已然知曉今日之事,他甚為失望,特遣奴婢前來規訓郡主。

要郡主將今日之錯全然承認,並且保證不再重犯,方可算過。”

言罷,女子眼中掠過一絲狠戾,又使儘全身力氣猛地抽了一鞭,隻聽得“劈啪”一聲脆響。

緊接其後,女子怒聲說道:

“你一錯,錯在心軟留下一個丫鬟的命,險些令主上精心籌謀的和親計劃化為泡影。”

長平郡主渾身一顫,痛呼一聲後回應道:“我有錯,不該心軟留她一命。”

隨後又是一聲“劈啪”傳來。

“你二錯,錯在你再度心軟,偷偷令你貼身宮女去救那丫鬟,險些使你嫁入衛府的計劃前功儘棄。”

長平郡主咬著牙,聲音顫抖地道:“我有錯,錯在不該讓阿枝去救她。”

“劈啪。”

“你三錯,錯在貴妃宮殿前有失儀態,行為不當,險些讓他人察覺出端倪。”

“我……我有錯,錯在不該失態。”

“劈啪。”

“你四錯,錯在多年來心軟留你貼身宮女阿枝在身旁,主上早就察覺你心軟的弊病,這麼多年一直命你親手殺了阿枝,你錯,錯在直至今日才解決她。”

“我……”

長平郡主想到了阿枝那滿是信任和無辜的眼眸,內心一陣絞痛,發覺自己無論怎樣也道不出自己有錯這三個字。

是她有負於阿枝,是她的懦弱害了阿枝。

然而女子見她這般不知悔改,手中的鞭子毫不容情,一鞭接著一鞭地抽打下去,直抽到長平郡主身心俱疲,極度痛苦地說道:

“我有錯,我該早殺了阿……阿枝。”長平郡主極度痛苦地說完了這句話。

女子將細數的十條罪責一一說完並鞭打完後,便冷漠地轉身離去。

隻不過依著規矩,長平郡主還需在此再跪上整整一個時辰。

四周萬籟俱寂,唯有微風拂過竹林發出的沙沙聲,仿若在為長平郡主的淒慘境遇而悲歎。

她形單影隻地跪著,身上的傷痛與內心的折磨令她幾近崩潰,然而卻隻能默默承受這所有。

夜晚的亭子深陷於一片深沉的黑暗當中,未得絲毫光亮的垂憐。

除卻觀音竹在雨雪的擊打之下發出沙沙的聲響,便就僅餘長平不由自主地發出痛苦的呼聲。

長平身上那一道道怵目驚心的鞭傷,被冰冷的雨雪無情地浸濕,那刺骨的寒意與傷口的刺痛,使她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中顯得分外淒楚。

長平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阿枝,倘若她仍在的話,定然會在自己身旁心疼得淚如雨下,一邊哭泣一邊小心翼翼地為自己上藥。

會端著四五個火爐,陪自己一同在這冰冷的地上跪著。

會擔憂她無聊,指著天上閃爍的星星,好奇地問她們死後會在哪一顆。

“若郡主為月亮,那阿枝便是永遠伴在郡主身旁做最璀璨的那顆星星。”

但終究是自己害了她啊!

今日這場精心籌謀的計劃本無阿枝的份。

阿枝知曉自己今日會於眾人麵前遭逢羞辱與毆打,會被那令人作嘔的肥碩蛀蟲壓倒在醃臢的地上,會跪在貴妃宮殿誦讀著她們皆厭棄的女誡。

長平特意安排她隱匿在其他地方,待眾人皆離開之後再去救那個小丫鬟,隻為讓她遠遠避開這場紛擾。

隻因她深深知曉,這場紛擾定然得有人出麵擔責。

而承受這一切後果、平息怒火之人,往往是身處宮廷最底層的宮女與太監。

但長平萬萬未曾料到,阿枝滿心滿眼裡皆是對她的疼惜,又悄然跑回來陪伴著她。

雨雪漸次停歇了,皎潔的月亮自雲層中鑽了出來。

長平抬頭望向天上的繁星,想到了阿枝,又不禁憶起今日那個小丫鬟說的一句話:

“妄圖憑借一個女人換來和平,簡直荒誕至極。”

此句在她的腦海中不停回蕩,令她的內心愈發痛苦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