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重(1 / 1)

正如薑同雲所料,陛下到底還是顧及太子顏麵的。在給東宮補上一批親自挑選的內監後,陛下就再也沒有彆的動作了。

陛下覺得他這樣做是對太子的寬容,但在太子看來,自己身邊的內監全被換成了陛下挑選的人,這是十足的警告了。

再加上母親明顯是因為自己的過失而憂慮致病,所以在那件事後,太子一直表現得比較頹唐,還經常有意無意地躲避陛下。

隻不過在陛下有意緩和矛盾、不再提及此事的情況下,父子間的關係到底沒有徹底弄僵,而是保持在了一種比較微妙的平衡狀態。

陛下對這種局麵和太子的表現雖然不滿,但想到尚在病中的發妻和為了照顧母親而日漸消瘦的小女兒,他到底還是忍下了這一口氣,由著太子刻意回避自己。

不過朝堂上的氛圍多少也是受到了影響的。

朝臣們自然也嗅到了陛下和太子之間的這種不同尋常的氣氛。

但朝臣們並不知道這對父子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更不敢貿然插手其中。所以他們隻能小心翼翼地供著這兩尊大佛,同時暗暗祈求鄧皇後能快點康複,來幫忙救火。

可惜天不遂人願。

雖然鄧皇後的病情沒再繼續加重,但一直反反複複,總也沒個好的時候。太醫們多方會診,又來來回回地調了好多方子,可怎麼都不見起色。最後太醫也隻能讓皇後娘娘好好休息,彆再操勞過度。

為了鄧皇後這病,陛下把這一年的中秋宮宴都取消掉了。

宮裡的氛圍不尋常,朝臣們隻能更加縮起脖子做人。加上還有婺州這一樁大案要忙,大家全都埋著頭處理案情相關的事宜,隻求能儘量降低自己在陛下和太子麵前的存在感,以免不小心做了那冤枉的出氣筒。

被婺州案重新卷回金陵朝局的謝懷雵當然也在這個苦惱隊列之中。

自打他從薑同雲那裡知道內情之後,就一直為了陛下和太子之間的事情頭疼不已。

作為本案的主要參與人員之一,加上他還有一層更加特殊一些的宗室身份,謝懷雵一直有預感,他肯定會被攪和進陛下和太子這場矛盾之中。

中秋過後,案情徹底梳理完畢。

果不其然,當朝堂上開始討論如何給以黃桓為首的一批婺州官員定罪的時候,謝懷雵就被太子叫去了東宮。

太子找謝懷雵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詢問當前婺州案的量罪情況。

雖然這樁案子,陛下最終是交給了由大理寺、刑部和禦史台組成的三司使會審,但謝懷雵作為首告和實施抓捕的負責人,陛下也讓他參與了會審時的旁聽和監察工作。

在當前太子有意回避陛下的狀態下,他不去找這三個部門的官員,而是找關係更加親近一些的謝懷雵來了解情況還真是一點也不奇怪的。

怪隻怪謝懷雵當初接下了押送這些人回京的活,沒有早點裝病把這燙手山芋給甩出去。

好不容易應付完了太子,謝懷雵前腳出了東宮,後腳又被陛下召去了紫宸殿裡,按著他細細問了一遍方才在東宮裡跟太子之間的對話。

好不容易應付完這對父子,謝懷雵隻覺身心俱疲,一回府就紮進自家夫人懷裡,連連歎氣。

知道他在東宮和紫宸殿跑了一圈的薑同雲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後腦勺:“陛下和太子難為你了?”

“也算不上難為吧。”謝懷雵長歎一聲,“太子說的酌情寬宥是針對這些犯官的家人親屬,而且也不是說就不罰,隻是不想株連太多。這種要求其實也是合理的。我方才已經勸過陛下,看陛下的反應,他也是願意抬一抬手的。”

陛下先前不肯同意,估計也是因為當時正在氣頭上。加上太子勸說的時候隻顧著拿聖人之言說理,言辭不夠委婉柔軟,一下激起了陛下的逆反心來,所以才把話給說僵了。

但凡太子當時能打一打感情牌,成功率都會高上很多。

可是太子如今的性情,是被陛下自己親手“培養”出來的。

“我這頭才從東宮出來,陛下馬上就把我叫走問話。陛下這樣形似監視的舉動,怎麼能不讓太子驚惶呢。”

聽到這話,薑同雲也跟著歎了口氣:“是啊。不管換了誰,被陛下這麼一弄,心裡都是要擔驚受怕的。”

何況陛下跟太子前頭的那茬都還沒徹底翻篇呢。陛下越是管控太子,隻會越加重他們父子君臣之間的間隙。

隻是他們之間的事情,旁人實在是沒法插手乾涉。唯一能勸上兩句的人,此刻還躺在病床上起不來。

想到鄧皇後的病情,薑同雲忍不住又歎了一聲:“皇後娘娘近來看著精神是好多了,但病情總是反複。自打她前兩天夜裡突然咳了一回血後,含昭現在連外頭的消息都不敢告訴她了,生怕她又會勞神多思,影響休養。”

說到這裡,薑同雲搖了搖頭:“再有幾個月就要過年了。希望過完年後,諸事都能順當一些吧。”

然而還沒有等到過年,就先出了彆的事情。

先是淮陽侯鐘冀因病亡故了。

老實說,以鐘冀的身體狀況,鐘家人對這件事情其實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一應物件全部齊備,流程也走得相當迅速。

辦完喪事後,鐘碭兄弟三人就按照父親死前的叮囑,一同遞了丁憂的折子。

但陛下並沒有允準他們的請求。

可能是出於補償心理,陛下不僅沒有卸下他們兄弟三人的官位,反而在讓鐘碭繼承淮陽侯府的爵位後,還把他兩個弟弟也各自提了一級,以示對鐘家的信重。

朝堂上對陛下這一決定自然是稱頌不已。但鐘家人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滋味,恐怕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淮陽侯府這邊的事情剛一結束,那邊婺州案也有了最終結果。

陛下果真還是接受了謝懷雵的建議,以這些官員主動認罪、將功補過為由,沒有大肆株連。

雖然涉案的官員們是跑不了一個死,他們的家人也麵臨著抄家流放、永不複用的處罰,但到底算是保下了一命,也沒有牽連到旁支親族。

在陛下看來,他這次願意法外開恩完全是看在太子的麵子。既然他都主動給太子搭了台階示好,那太子怎麼也該順著下來了。

他們到底是父子,哪有隔夜的仇?隻要太子主動跟自己低頭認個錯,那先前的事情就可以徹底翻篇了。

可惜,太子心裡始終藏著疙瘩。

和謝懷雵預料的一致,陛下連續幾次近乎監視的行為,早就讓太子感到驚懼不已。

陛下施恩減罪的做法,不僅沒有讓太子放心,反而還被太子當成是陛下對自己的敲打示威。

加上鄧皇後一直病著,失去一大支撐的太子,心中又是懊惱又是擔憂。

在這種長期緊張焦慮的氛圍下,太子自己也跟著病倒了。

太子這一病,陛下是徹底地慌了。

他反思過是不是自己前段時間對太子過於嚴苛,也考慮過要不要主動寬慰太子以修補父子關係。可他畢竟是天子,對著既是自己兒子又是臣子的太子,他實在是拉不下這個臉來。

可要找個人來居中調和的話,放眼看去,滿金陵竟然已經無人在兼具他和太子信任的同時,又有足夠的身份地位,可以承擔起這樣艱巨的任務了。

能夠在感情上出發緩和二人關係的鄧皇後病得下不來床,另一個和他們有血緣關係、可能靠得住的謝懷雵,此刻也已經不在金陵了。

能讓謝懷雵連年都不過就離京的,當然是非常要緊的事情。

在經過長時間的嚴密審問,那支被抓捕的晉朝商隊終於交代出來一些事情。

結合他們先前以經商的名義走過的路線,以及這些年來各州比較異常的弓弩報損情況,再加上黃桓提供的部分線索,負責審案的大理寺官員大致推擬出了一份可能同樣具有犯罪嫌疑的地方官員名單。

為了將賣弓弩這樣的事情徹底杜絕,陛下根本等不及過完年,直接指派謝懷雵和程茂典一道,領了一隊禁軍,出發往各地巡查。

謝懷雵這一走,就是三個多月。

被留在金陵的薑同雲獨自過了一個冷冷清清的年。

因皇後和太子都在病中,除夕的宮宴自然也沒能辦成。金陵各府看著宮內風向,也把年節邊的各種宴飲都給停了。

薑同雲在金陵本就沒幾個朋友。老爺子今年沒進京來;謝含昭在宮裡照顧鄧皇後不能出來,她也不好老是入宮去打擾。如今連赴宴社交這樣的活動都暫停了,她也隻能自己想辦法打發時間。

好不容易等挨過了這一年,謝懷雵那邊的事情終於處理完畢,踏上了返京的路途。

東宮裡,太子也已經康複,開始正常上朝。

金陵城裡的氛圍總算是稍稍放輕鬆了一些。

就在薑同雲以為事情總要往好的方向發展時,宮裡傳出來消息,鄧皇後病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