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1 / 1)

六月下旬,齊王謝懷雵和被派去調查婺州貪腐案的禦史程茂典一同上奏,揭露了一起牽涉婺州近七成官員的驚天大案。

因有涉案官員簽字畫押後的認罪供述和相應的實證在手,加上陛下也旗幟鮮明地表示了重罰的態度,朝臣們根本沒有爭論質疑此事的真假,省下時間直接開始商量如何處理後續事件。

程茂典提出,既然涉案人員已經全部被扣押,不妨先將審理懲處的事情放上一放,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先把婺州空缺出來的官職補上。

陛下深以為然,當即拿了一份名單出來,要吏部安排這些人儘快趕去婺州赴任,餘下的一些空缺則由吏部根據往年地方上官員們的考核情況酌情遞補。

見陛下連補要職的人都已經想好,朝臣們哪裡還看不出來,這次婺州的案件完全是在陛下掌控之內的。那些和婺州官場有過聯係、原本想要借機攻擊謝懷雵越權的人自然也不敢再開口,縮起脖子老老實實地做人。

這場顛覆了婺州官場的大案,居然就這樣進入了平順有序的收尾階段。

到七月中的時候,陛下指派的替補官員已經陸續就位。餘下的空缺,吏部也已經擬出了候選人供陛下挑選。

替黃桓當了大半個月刺史的謝懷雵將一應事務交接完畢,看婺州逐漸恢複正常秩序,心裡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接下去,他就可以著手處理移交這批被扣押的犯官的事情了。

按陛下的意思,那些職位低、涉案情節不太嚴重的官員,就都交給新上任的婺州刺史處理。餘下以黃桓為首的這批主要人員極其家人,則要一起押解進京受審。

因臨近中秋,陛下乾脆就讓謝懷雵負責這次押送,正好也能讓他和薑同雲順帶回京一起過節。

於是乎,才來婺州三個多月的夫妻倆又重新收拾好東西,出發回金陵去了。

這次回去,隊伍裡帶著不老少的犯人,自然沒法坐船,隻能老老實實走陸路。而且因為人多,路上走的也慢。等他們回到金陵時已經快進入八月中旬了。

骨頭架子都快坐散架的薑同雲剛一回到金陵的齊王府內,還沒來得及休息,就在王府管事那裡聽到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皇後娘娘又病倒了。

而且她這次的病情來勢洶洶,前兩日甚至都昏迷不醒了。

知道鄧皇後病得這麼重,薑同雲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於是她在回來當天就給宮裡遞了牌子,得到入宮允許後,第二天就跟著謝懷雵一起進宮去了。

謝懷雵要先去紫宸殿找陛下彙報情況,薑同雲就獨自往椒房殿去了。

去年還熱熱鬨鬨的椒房殿,如今一派肅穆。

宮人們的臉上都掛著遮掩不住的憂愁之色,說話做事時也有意放低聲音,生怕打擾到皇後娘娘休息。

薑同雲被孟姑姑帶著,一路進了鄧皇後居住的寢殿內。

這不是薑同雲第一次進來寢殿。去年鄧皇後病中,她也曾幾次來這裡探望。但這次來,她明顯覺得,這裡的氛圍不一樣了。

本就幽暗的內室如今更是沉鬱,滿屋子的燭火都沒法驅散那種凝滯冷肅的氣氛。

薑同雲走到床前的時候,謝含昭剛剛給鄧皇後喂完一碗藥。

見到她來,小姑娘的眼眶立刻就紅了:“薑姐姐……”

隻是三個多月不見,謝含昭居然瘦得臉頰都有幾分凹陷了。

原本神采飛揚的女孩現在看上去分外憔悴,眼下兩道青黑掛在白皙的臉上,更是顯得她疲憊不已。

聽到謝含昭叫人,躺在床上的鄧皇後微微抬了抬手:“齊王妃來了?”

薑同雲上前兩步。

第一眼看到陷在靠枕裡的鄧皇後時,薑同雲甚至有點不太敢認。

如果說謝含昭隻是清減了幾分,那鄧皇後完全就是瘦脫相了。

她原先豐潤的臉頰現在已經完全陷了下去,兩邊顴骨支棱出來,頂著毫無血色的蒼白皮膚;兩道英氣的眉毛此時也耷拉了下來,壓著那雙不再明亮的眼睛。

鄧皇後挪動眼珠,看向怔愣的薑同雲,艱難地露出了一個笑容來:“坐。”

薑同雲鼻子一酸,匆匆垂下頭去,蓋住自己眼裡的淚意:“多謝皇後娘娘。”

鄧皇後抬了抬嘴角:“你們這些孩子,來看我的時候怎麼都哭喪個臉的。我真的好多了。”

薑同雲擠出一個笑來:“我隻是好久沒見到您,太想您了。”

“是好久了……”鄧皇後頓了頓,沉沉地吸了兩口氣才繼續說道,“你和懷雵在婺州過得可好?”

“好,都很好。”薑同雲極力克製,才沒讓自己的聲音變了調,“他說等會就過來看您呢。”

鄧皇後微微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們昨天才回來,今天還累著呢,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說著,她抬起手掌晃了晃:“含昭,你帶你薑姐姐去外頭坐會兒吧。”

謝含昭低低地應了一聲。

薑同雲看著鄧皇後枯瘦的手腕在寬鬆了許多的袖管裡打晃,眼淚幾乎就要滾落下來。

她連忙垂下眼睛,也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跟著謝含昭一起退了出去。

一走出寢殿,謝含昭就扭身撲進了薑同雲懷裡,帶著哭腔喚道:“薑姐姐!”

薑同雲被她這麼一叫,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落下淚來。

她抱住長高了不少的小姑娘,摸著她的肩膀問道:“含昭,皇後娘娘到底怎麼了?”

“你們走了以後,母後都病過好幾回了!”

薑同雲這才知道,其實打從去年那次病後,鄧皇後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這大半年裡陸陸續續病了好幾回,還有一次病得都下不來床了。

隻不過薑同雲他們去了婺州,消息不像原先那麼靈通。加上鄧皇後也不想讓他們擔心,有意叮囑不讓彆人告訴他們自己的真實情況。

謝含昭不敢讓母後生氣,給薑同雲的信件裡就隻說鄧皇後小病了兩次,薑同雲不知道皇後娘娘的身體竟然已經差到這種地步。

“上個月的時候,懷雵哥哥在婺州查出來那樁案子。因為涉及到弓弩,父皇很是惱火,下令對涉案官員嚴懲不貸,隱隱有株連之意。”

“太子……認為這樣不是聖君之道,勸了父皇好幾次,希望他不要株連。但父皇的態度非常堅決。”

薑同雲留意到,謝含昭這次居然沒叫太子為哥哥。

她的心裡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測:“……陛下和太子有些不太愉快,皇後娘娘想要從中協調,但是沒有效果?”

謝含昭點了點頭:“母後告訴太子,此案罪由等同叛國,是絕不可姑息的重罪。太子當時沒說什麼,回去後居然、居然在東宮裡撫琴慟哭,還說了一些不太好的話。”

聽到這裡,薑同雲心裡一緊。

“消息傳到父皇耳朵裡,父皇當即震怒,以侍上不當為由,命人把當時隨侍太子的幾名內監全部杖斃。”謝含昭的聲音顫抖起來,“雖然父皇讓人封鎖了消息不準外傳,但這種事情是瞞不過母後的。所以母後當晚就病倒了。”

薑同雲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

她倒是可以理解太子請求陛下不要株連的想法。但事情就像鄧皇後說的那樣,這次婺州這批官員所犯罪行實在太重,哪怕隻是按律處理,這些官員的家屬也都是逃不過去的。

陛下有意嚴懲立威也合乎情理。

本來隻是觀點不同,太子勸說幾句,陛下心中縱有不快也不至於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千不該萬不該,太子不該在東宮裡做出那種挑釁帝王權威的事情來。

後續陛下杖斃東宮內監的行為,更是把兩人原就緊張的父子關係推到了更加對立的程度。

怪不得鄧皇後知道以後會擔心地直接病倒了。

沒想到他們押送犯人的這一趟路上,金陵居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薑同雲思索片刻,摸了摸謝含昭的發頂:“太子現在怎麼樣了?”

“父皇原本似乎是想處罰一下太子的。但母後這麼一病,父皇為了母後身體著想,就揭過了這件事。現在父皇隻親自挑選了一批內監去補東宮的空缺,彆的就沒了。”

這就對了。陛下沒對太子做出彆的動作,所以金陵如今也還風平浪靜,沒鬨出彆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消息。

薑同雲想了想,勸慰道:“那就說明,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

謝含昭抬頭看向薑同雲:“真的嗎?”

“真的。”薑同雲用力點頭表示肯定,“如果不是有意要保太子,陛下沒有必要封鎖消息。況且他到現在都沒有懲罰太子,肯定也是心中猶豫,擔憂拿捏不好其中分寸。”

畢竟陛下和太子之間不僅是父子,更有一層君臣關係。如果陛下真的對太子不滿到了想易儲的程度,他大可以用更加強硬的手段來處理這件事情。

越是珍視,才越會猶豫不決。

看著小姑娘通紅的眼睛,薑同雲心疼地替她擦去了淚水:“不管怎麼樣,皇後娘娘都要先把自己的身體養好,這樣才能有力氣去處理陛下和太子之間的矛盾。”

“嗯!”謝含昭用力地點了點頭,“我會安慰母後,讓她好好養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