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同雲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急需補充水分的乾渴喉嚨把她從睡夢中強行喚醒,困倦不已的薑同雲眨巴著睜不開的眼睛,盯著床頂帷幔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即使隔了好幾層床帳也依舊燦爛的陽光昭示著現在的時間,但現在的薑同雲隻想先痛痛快快地喝上一杯水。
於是她撐著胳膊準備起身。
誰知隻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都讓她那不堪重負的腰發出了“喀拉喀拉”的哀鳴。
薑同雲捂著又酸又痛的腰倒吸一口涼氣。
她小心地撥開衣擺,伸手在自己後腰上摸了兩下,成功找到了讓她痛苦的根源——
一道深深的壓痕。
來自昨晚那條小船的龍骨。
儘管已經墊了好幾層的衣服,但長時間的接觸還是給薑同雲硌出了一道印子。再加上謝懷雵後麵非要表現給她看的“自學成果”展示……
總之,在多個方麵的綜合壓迫下,薑同雲的腰今天罷工了。
反正今天也已經起晚了,再丟臉一點,喊人來給自己喂水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頂多就是被木樨笑話兩句嘛,好過再被腰疼折磨。
決定破罐破摔的薑同雲放棄了起床的動作,扁扁地往床上一躺,伸手扒拉了兩下床幔。
還沒等她開口叫人,帷幔就先被人撩開了。
罪魁禍首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醒了?”
看著他毫無悔意的笑容,薑同雲就忍不住想起自己昨晚哭著要走的情形。
當時的謝懷雵好像也是用這個表情,哄騙她說馬上就好,結果……
薑同雲憤恨地瞪了他一眼,艱難的從乾啞的嗓子裡擠出一點聲音來:“水!”
謝懷雵探頭朝外吩咐了一聲,隨即勾起帷幔,在床邊坐了下來:“我先扶你起來。”
“輕點——嘶!”薑同雲還沒來得及提醒,謝懷雵的手就已經抱在了她的腰上。
這一下,又讓她的腰開始嚴正抗議。
猝不及防的謝懷雵被嚇了一跳,僵著一雙手不敢再動。他小心翼翼且充滿愧疚地問道:“是我昨晚弄傷的?”
雖然昨天晚上的她最後確實輸得一敗塗地,但薑同雲並不想承認這一點。於是她咬牙切齒地把鍋甩給了小船:“被木板硌傷了。”
一聽這話,謝懷雵立刻神情緊張地湊過去查看情況。
看到那條通紅的壓痕後,謝懷雵心中愧疚之意愈盛。再一想起昨晚薑同雲幾次三番求他回去,自己卻扣著她不肯放手,最後還把人給弄哭了的事情,謝懷雵後悔極了:“是我不好。等會我拿點藥酒來給你揉揉。”
“下回我讓人給船底鋪上軟墊。”
還下回?這種想逃都逃不掉的場景,薑同雲可以不想再經曆第二回了!
她剛想讓謝懷雵閉嘴滾蛋,侍女就端著水進來了。
有外人在場,薑同雲不好直接撒氣,隻能沒好氣地在謝懷雵背上拍了一巴掌:“我要喝水。”
謝懷雵連忙將她抱了起來。
這一次,他仔細地避開了薑同雲的腰,小心地扶著她靠在自己身上,接過侍女拿來的溫水,喂到薑同雲嘴邊:“慢點喝。”
喂完水後,謝懷雵又殷勤地問道:“餓不餓?你想吃點什麼?我馬上讓人去做。”
薑同雲搖了搖頭:“晚點吃吧,我這會兒也坐不住。”
謝懷雵應了一聲,抱著薑同雲開始給她揉腰。
見他臉上還留著明顯的愧疚之色,加上他按得確實也挺舒服的,薑同雲就也沒趕他離開,懶洋洋地靠在他肩上問道:“昨晚抓回來的那幾個人怎麼樣了?”
“已經在審了。”
“黃桓倒是乖覺,昨天晚上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不過另外的那些人,到現在都還沒開過口。”
*****
昨夜,謝懷雵纏著自家夫人躲在湖上曬月亮的時候,黃桓被單獨關在王府一間近乎密閉的屋子裡接受訊問。
被人贓並獲抓了個現行的黃桓早就放棄了抵抗。謝懷雵派去的人問什麼,他就老老實實地答什麼。他不僅痛快地交代了自己這些年所犯的罪行,還把婺州其他牽涉其中的官員也一並抖落了出來。
除此之外,黃桓也把他所掌握的、有關那些“商隊”成員的信息全都說了出來。
“領頭的那個人,自稱是叫張集,所用的路引上寫的也是這個名字。不過我能確定,這是一個假名。”
因為黃桓認罪態度積極,所以齊王府的人沒有為難他,讓他好好地坐在椅子上答話,還給他倒了杯熱水。黃桓就捧著這杯水,邊喝邊講。
“他們剛來婺州,嘗試跟我接觸的時候,有一回宴席上,他的一個下屬喝多了酒,錯口叫了他一句‘詹大哥’,他下意識地回頭了。”
負責訊問的王府吏員連忙在紙上記下了“詹姓”二字。
以領頭那人的身手和膽識來看,他在晉朝絕不會是無名之輩。有個姓氏的線索,後續查證自然能省下不少力氣。
“他們隊伍裡的成員換過一些,不過有幾個應該是固定的,至少我跟他們接觸的這三次裡這幾個人都是在的。”說著,黃桓形容了一下那幾個固定成員的外貌特征。
這也是條不錯的線索。審問那些人的時候可以更有側重點一些。
“還有。這次他們的隊伍裡帶了一名弓弩技師。”黃桓頓了頓,仔細回憶一番才繼續說道,“天色太暗,我沒看清楚那名技師長什麼模樣。不過那人年紀偏大,還留了一把胡子。領頭的人管他叫‘莫師傅’。”
王府吏員運筆如飛,將黃桓所說內容逐字記錄。
黃桓主動交代完畢後,負責問詢的人又仔細詢問了一遍他從開始跟商隊接觸到前後三次交易的詳細內容,並將他所能回憶起的所有細節都記錄在案。
黃桓雜雜拉拉地說了快有一個時辰,終於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交代完了。
他喝完杯中已然變涼的水,苦笑著說道:“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了。齊王殿下能不能看在我今晚也算是將功補過的份上,替我在陛下麵前求求情,放過我妻兒一命?”
審訊者麵色一肅:“黃桓,你所犯之罪等同叛國,已不是齊王殿下可以插手說情的。你和你的家人到底應該如何判決,全要看陛下的意思。”
聽到這話,黃桓的臉色徹底灰敗下來。
本就是在勉力保持的儀態此刻再也無法維係。黃桓像是被猛然抽去了脊骨一樣垮塌下去。
悔恨的淚水砸進了空空如也的茶杯中。
*****
薑同雲靠在謝懷雵身上聽完了黃桓交代的全部內容。
“既然另一幫人不肯開口,那就先把黃桓抖出來的婺州官員控製起來吧。不然等他們發現黃桓失蹤,肯定要再鬨出點什麼事情來。”
聽她這麼說,謝懷雵笑著點了點頭:“夫人所言極是。所以今早門一開,我就讓人去把那些官員的住處都給圍了。現在他們全都被控製在了自己家裡。”
“他們這麼老實,都沒有試圖反抗嗎?”薑同雲訝異地問道。
“自然不是。有人還說我是要造反,想調動婺州守軍來跟王府衛兵對抗。”
薑同雲的眉頭皺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開來。她笑著說道:“恐怕打死他們也沒想到,陛下偷偷給你送了可以控製婺州守軍的密旨和虎符。”
雖然密旨裡隻寫了不許婺州守軍離開軍營,沒有把轄製權一並交給謝懷雵。但有這兩樣東西在,至少婺州的那些官員就沒法利用守軍生亂了。
謝懷雵頷首:“是。我提前派人去了軍營,用密旨和虎符接管了這一萬守軍。還順手抓了兩個試圖來調動軍隊的人。”
按照越朝的軍隊規製,隻有一州刺史才有本州守軍的調兵權限,而且非特殊情況軍隊不得擅動。
謝懷雵這順手的一抓,那兩個倒黴蛋擅權的罪行是跑不掉了。
“不過現在,婺州的情況也是比較棘手的。”
薑同雲隻停頓了一會兒,就明白了謝懷雵說的“棘手”在什麼地方:“這次牽涉到的人實在太多了。”
根據黃桓交代的情況,單單是這婺州城裡就有將近七成的官員和吏員有過非法之行。官位排在前頭的那些人幾乎全軍覆沒,而且大部分人所犯之罪還不輕,需要上報朝廷處理。
謝懷雵倒不怕得罪人。隻是在這種情況下,婺州官府很有可能要因為人手不足,而直接停擺了。
整頓婺州官場固然要緊,但也不能完全不顧婺州百姓,任由官府衙門直接關閉吧。
想到這裡,薑同雲抬頭看向謝懷雵:“你打算怎麼辦?”
“人,肯定是要抓的,罰也必須都要罰。隻不過個中分寸,需要把握一下。”
薑同雲品了品他這句話:“……你是想,把罪名比較輕的那些人先放出去乾活?”
謝懷雵笑著握住了薑同雲的手:“還是夫人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