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同雲靠坐在床上,睡意全無。
木樨收拾好房裡的東西,見她還沒躺下,便問道:“王妃還不打算休息嗎?”
薑同雲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想睡。你先去休息吧,給我留盞床頭的燈就行。”
木樨不知道今天晚上具體發生了什麼。不過她知道齊王和自家姑娘是帶了衛兵出門的,想來今晚多少是經曆了一些比較驚險的事情。
那姑娘一時睡不著也是很正常的。
於是木樨沒再多言,吹滅了房間裡多餘的燭火後就關上門退了出去。
薑同雲拉起被子包裹住自己的肩膀,輕輕歎了口氣。
她的作息一向非常健康,這會兒早就過了平時休息的點,身體一早就在發出疲憊困倦的信號了。
但她一閉上眼,腦袋裡就會閃現今晚謝懷雵兩次差點遇險的畫麵,跟著,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睡意就會在狂躁的心跳中煙消雲散。
她試了幾次都沒能睡下,乾脆披上衣服坐起來,嘗試想點彆的什麼轉移注意力。
腦袋裡才起了一個頭,床頭旁的窗戶突然被叩響了。
謝懷雵的聲音低低地從窗外傳了進來:“睡不著嗎?”
薑同雲起身下床,推開了窗戶。
房間裡的燭火透了出去,映亮了窗外人的臉。
“我看你這裡的燈還沒熄滅,猜你大概還有些害怕,所以過來看看。”
薑同雲放好支架撐起窗子:“是還有一點。”
夏日溫熱的風順著打開的窗,輕輕拂在薑同雲的臉上。
謝懷雵看著那雙還有些發紅的眼睛,腦海中又浮現起她臉上帶淚的模樣來。
“來了這麼久,咱們好像還沒一起去園子裡逛過吧。”謝懷雵微微仰頭,笑著望向薑同雲,“趁著今夜月色正好,我們去湖上泛舟賞月,如何?”
*****
謝懷雵提著燈籠,牽著薑同雲走在通向湖邊的小徑上。
此時已是後半夜,整座王府都像是陷入了沉睡,隻有偶爾的蟬鳴和鳥叫聲陪伴二人。
月亮雖已西漸,但前半夜遮蔽天空的烏雲此時已經全然散去。明亮柔和的輝光自天空中灑落,映得周圍的花草樹木都好似蒙上了一層白紗。
在這個被染成冷調的世界裡,謝懷雵和他手裡提著的燈籠好像變成了僅剩的暖色。
薑同雲盯著晃動不止的燈籠,突然開口問道:“謝懷雵,你在邊境的時候是不是也遇到過很多次,像今天晚上這樣的危險局麵?”
謝懷雵的腳步頓了一下。
和他在邊境經曆過的那些事情相比,其實今晚那兩次根本都算不上是危險。
但他想起了薑同雲伏在自己懷裡無聲落淚的情形。
他不忍心看她再哭。
於是謝懷雵笑了:“打仗嘛,難免是會遇到危險。不過真打起來的時候很少,我在邊境的大部分時間裡,都還是很開心的。”
“邊境軍民一體。百姓們農閒時會跟著一起訓練,軍中無事的時候,邢國公也會領著我們去附近的農田裡幫忙乾活。”
“我剛過去的時候什麼也不會,但老以為自己天下第一厲害。結果第一次去割稻子的時候差點割到自己的腳脖子。後麵又被拉著乾了兩天活,才徹底老實。”
說著,謝懷雵攤開握著薑同雲的那隻手:“你看,我手上現在還有那時候下地乾活磨出來的繭子呢。”
薑同雲摸了摸他的手指和掌心:“你先前說你在軍中,什麼雜七雜八的都學過一點。我以為你會按摩已經很厲害了,沒想到竟然連下地種田都要學。”
“可不止呢。”謝懷雵笑了,“我甚至還會燒火做飯。”
薑同雲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這個都會?從生火到做飯,全部都會?”
如果謝懷雵光是會做飯,薑同雲還不覺得有什麼,畢竟她自己也是會做飯的。但從現代穿來,習慣了煤氣灶電磁爐的她是真的學不會燒古代的土灶。
她也不是沒認真學過,但學不會就是學不會。在她有一次生火生出了一屋子的煙,讓外祖父和外祖母以為她燒了廚房之後,她就認清現實,徹底放棄了掌握這門技能的念頭。
聽到薑同雲的問題,謝懷雵笑著答道:“是啊。我剛被邢國公找回去的時候挺不服管教的,老想著要去前線殺敵。邢國公直接把我送去做了個夥頭兵,說等我學會做飯了才能正式加入他麾下。”
“我跟著乾了三個月,從壘灶學起,到後麵燒火、切菜、做飯,全都學了一遍,甚至還學了一些簡單的白案功夫。”
“就是因為灶房裡的事情學得太順,我才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結果下了一回地,結結實實地吃了一個教訓。”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湖邊。
臨岸處係著一隻掛了燈的小船,是謝懷雵提前讓人準備好放在這兒的。
謝懷雵先上了船,將手中燈籠掛到船上,隨後轉身牽住薑同雲雙手,扶著她慢慢登船。
等兩人都在相對坐定後,謝懷雵解開係繩,搖著船槳緩緩向湖心駛去。
薑同雲伸手接起一捧湖水。清涼的湖水裹著月光,歡快地順著她的指縫淌走,順便帶走了她煩悶的心緒。
她看著謝懷雵操作小船,靈活地避開湖上兩處造景用的山石,穩穩當當地朝著明月倒懸處行進,便笑著打趣道:“你這劃船的本事,不會也是在邊境學的吧。”
話一出口,她就想起一件事來:“我倒忘了。含昭跟我說過的,你去邊境前,就曾經帶著宗室子弟,連著兩次拿下了宮裡龍舟賽的頭名。”
看她終於露出了笑容,謝懷雵也覺得高興起來:“說起劃船,我在邊境還跟幾個將領比過呢。他們都以為我不會,爭著跟我打賭,結果被我騙走了偷藏的全部好酒。”
“事後他們還想耍賴。我用贏來的酒做報酬,請邢國公幫我一起去要債,才沒讓他們給賴過去。”
聽到這裡,薑同雲笑歎一聲:“我感覺,你在邊境的時候,比在金陵快樂多了。”
“對我而言,金陵確實不如邊境。但如果我沒有回到金陵,那我可能也就遇不到你了。”
“所以我現在非常慶幸,當初的自己做了最好的選擇。”
在謝懷雵輕快的語調裡,小船撞入了一池月光中去。
看著那雙盛滿了月輝和笑意的眼睛,薑同雲克製不住心中滿溢的喜悅,捧著他的臉輕輕啄了一下。
鼓噪的心跳聲中,薑同雲貼著謝懷雵的耳朵,悄聲道:“我們……吧。”
那兩個一觸即散的字撞在謝懷雵心上,讓他的心跳驀然漏了一拍:“……現在嗎?”
“對。”薑同雲用輕柔但堅定的語氣重複了一遍,“就現在。就在這兒。”
小船晃起一陣波瀾。
寂靜的夜色中,夏蟬的鳴叫聲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不知為何,今晚的蟬鳴聽起來有些雜亂無章,時不時地還會打個磕巴。
被籠在陰影裡的薑同雲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遲疑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地問道:“謝懷雵,你是不是……不會啊?”
本就有點放不開手的謝懷雵這下徹底僵住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頹敗地把頭埋進薑同雲頸間,小聲咕噥道:“我已經在自學了。就是沒想到……”
沒想到學習進度趕不上薑同雲心情變化的速度。
“我以為——”薑同雲憋下了後半句話,忍著笑捏了捏謝懷雵的後頸。
“好吧,問題不大。”她輕輕推了謝懷雵一把,示意對方挪開點位置。後者不情不願地撐起身子,剛想再為自己爭取一下,卻突然被按著側倒了下去。
湖裡的月亮被驟然蕩起的水波攪碎。
清脆明亮的鳥啼聲中,披著月光的薑同雲笑吟吟地望向謝懷雵:
“那我再教你一回。”
這一次,月亮的倒影碎成了一池白霜。
停歇的夏蟬重新開始歌唱。
在逐漸交織的蟬鳴鳥啼聲裡,船槳被踢翻,落入水中。
“彆管它。”謝懷雵扣住薑同雲,啞著嗓子呢喃道,“我會帶你靠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