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肅穆的紫宸殿中。
常年不熄的香爐上盤踞著嫋嫋青煙,持續不斷地將悠遠沉靜的龍涎香味送入這處居住了越朝最為尊貴之人的宮室中。
燈火通明的書案旁,正值天命之年的皇帝陛下此刻正捏著手中奏折,眉頭緊鎖。
打從去年開始,朝政諸事就多有不順。後宮裡,皇後打上次病後身體就一直不太好,這些天來又陸續小病了兩回。種種事情疊加在一起,讓向來精力充沛的陛下都覺得自己近來有些力不從心了。
明明自己的每一步都安排地很好,可最後的結果怎麼就一直不如人意呢?
自己千挑萬選才選出來一個鐘碭與梁國公相抗,誰知道這個鐘碭這麼不爭氣。先是當著這麼多朝臣的麵折了太子的麵子,後來又乾脆一蹶不振,再也不敢同梁國公相爭。
這般行事,毫無分寸和膽氣,跟他父親淮陽侯鐘冀真是一點也不相似。
但子不類父這事,又何止是出在淮陽侯府一家?
想到自家那個也不像自己的太子,陛下又沉沉地歎了口氣。
天知道,鐘碭那件事情發生以後,陛下心裡有多麼希望太子可以直接表達出對鐘碭甚至是鐘家的不滿。即便沒有當場要求懲罰鐘碭,事後也該擺一擺太子的譜,借機好好敲打一番這種沒規矩的臣子。
可太子居然完完全全地咽下了這口氣。
說實話,看到太子的表現後,陛下心裡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為了進一步刺激太子,他不僅沒有懲罰鐘碭,反而還恩賞了淮陽侯,後來又把趙王派去禁軍。
但這些行為完全沒能激起太子的反抗。
麵對著日漸恭謹沉默的太子,還有近來愈發瘦削憔悴的發妻,陛下心裡隻覺得五味雜陳,有時候甚至都不知該如何麵對他們。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捧趙王跟太子相爭這步棋,是不是真的走錯了。
可惜,還沒等他在這件事上整理出什麼頭緒來,邢國公從邊境遞交的一封密折,又讓他陷入了更大的苦惱中去。
密折上寫,邢國公探查到,近來晉朝秘密裝備上了一小批新式的弓弩。看外形構造,與越朝前幾年替換下的一批舊弓弩非常相似。邢國公懷疑是晉朝通過一些方法弄到了舊弓□□,建議陛下暗中排查一番,看看是不是哪個流程出了紕漏。
陛下還沒來得及找人來辦這事,駐守越州的關正青又遞來了一份密折。
說實話,剛拿到這封密折的時候,陛下是有些煩心的。
越州不與晉朝相交,境內又一向太平,關正青能有什麼事還要寫密折回報的?還寫了這麼厚的一本。
可真等他看完了這本奏折,陛下心裡已然掀起了滔天怒火。
好!好啊!區區一個婺州刺史,居然也敢貪汙糧餉、以次充好、倒賣軍需了!
陛下氣得當場就要叫人去拿了黃桓,帶回金陵來受審。
可抬起的手還沒落下,他就想起了前天邢國公的那封密折來。
雖然關正青的折子裡隻寫了黃桓倒賣糧米棉衣這類尋常物資,但結合邢國公的折子來看,事情可能遠遠不止關正青查到的那麼簡單!
陛下想起來,給前線裝備上新式弓弩後,一批還未使用的老式弓弩就被撥付給了各地州府的守軍使用。當時的婺州應該也拿到了定額的幾十架弓弩。
兵部和工部這些年一直都由陛下知根知底的人執掌,出漏子的可能性不大。那搞不好問題就出在黃桓的身上!
他既然敢倒賣軍需,未必不敢把弓弩賣給晉朝!
剛想到這個可能時,陛下被氣得眼前發黑,恨不得馬上把黃桓拿了直接處死。
可稍稍冷靜下來後,他又覺得這般處置不妥。
北邊能買通一個黃桓,未必不能再買通其他州的刺史。光處理掉黃桓不過是治標不治本,最好是能順藤摸瓜,就著黃桓這條線,把後麵一乾人等連根拔起!
正好關正青行事謹慎,彙報此事寫的是密折。目前消息還沒走漏,找人秘密探查還有機會。
陛下在心中快速過了一遍合適的人選,最後把目光投向了同在婺州的謝懷雵。
謝懷雵是齊王,身份能壓黃桓一頭,行事會方便許多。而且他熟知軍務,人也就在婺州,完全可以做到在不驚動對方的前提下進行秘密探查。
更重要的是,謝懷雵聰明過人、行事穩重,為人也十分謹慎。先前交給他辦的事也都處理得當,從來沒有叫自己失望過。
想到這裡,陛下快速拿過一張信箋,開始給遠在婺州的謝懷雵寫密旨。
*****
收到陛下的密旨後,謝懷雵的心才定了下來。
“目前都是按著咱們的計劃在走。”謝懷雵將密旨拿給薑同雲看,“陛下已經指派我來調查黃桓。”
薑同雲接過密旨看了看。
陛下在信中寫得沒有那麼詳細,隻說他接到了密報,婺州刺史黃桓有倒賣軍需和往北邊賣□□嫌疑。倒賣軍需的罪名已有實證,但賣□□事還需查證,因謝懷雵人在婺州,所以委派他進行暗中調查。
為了方便謝懷雵調查,陛下還把關正青整理後遞交給他的證據也一並寄給了謝懷雵,供他參考所用。
薑同雲看密旨的這會兒功夫,謝懷雵已經開始翻看關正青遞交上去的證據鏈了。
“原來如此。”這也是謝懷雵第一次這麼具體地了解關正青的查案過程,“關正青先是在檢查的時候發現庫房中囤積的糧米皆是陳米,又發現守軍每日的夥食花費與朝廷所定標準不符,所以才起了疑心,往下探查。”
黃桓以為關正青出身顯貴,對糧價物價知之甚少,所以才敢讓他去查庫房和夥食。誰知道關正青跟著邢國公在邊境這麼些年,雖然正麵對敵的時候不太行,但在如何當好將領這方麵是學得非常不錯的。
再加上關正青本人也不是那種好逸惡勞不知疾苦的性格,自己帶著越州駐軍的時候也經常過問軍中夥食情況,對附近幾州的物價是有一定了解的。
這一看,可不就把問題給看出來了。
“關正青也挺聰明的。發現問題後,他派人去婺州城內最大的幾家糧米鋪子盯守。雖然多費了一些時間,但順利地發現了黃桓派出去采買的心腹,並跟上了對方。”
之後關正青的人跟了對方好長一段時間,逐步摸清了對方的關係網,並在這些人當中排查出了負責管賬對接的上線。
在跟蹤了那名賬房一段時間後,關正青的人找到機會,潛入對方家中,在他的書房裡翻出了一部分記賬的留檔。
關正青這才知道,黃桓都在私下裡做些什麼買賣!
發現問題後,他又去翻了婺州守軍曆年軍備的記檔,果然又在軍甲和□□部分發現了一些出入。
隻可惜,賬房家裡的留檔就隻有棉衣糧食這類普通物資的記錄,像弓弩這種關鍵的、要命的東西,是絲毫沒有留下文字記錄的。
好在關正青帶來的人夠多。
廣撒網之下,他打聽到黃桓夫人的娘家親戚開著一家鋪子,售賣一些精巧物品。那家鋪子跟一支走南闖北的商隊有聯係,偶爾還能從他們那裡拿到蜀地甚至是北邊才有的稀罕物件。
關正青立刻就把目標放在了那支商隊身上。
不過查到這裡的時候,黃桓已經因為他先前翻看軍備記檔的行為,而對關正青起了提防之心。
再加上那支商隊非常神秘,據說幾年間隻來過婺州兩回,想要再查下去線索幾近於無。
後麵關正青跟謝懷雵見麵時,聽了那位周司馬的事情,他更是被嚇了一跳,當即放棄繼續調查,直接帶著人跑回了越州。
當然,在給陛下的密報上沒有後麵這一部分。這些內容是後來商定好計劃後,關正青再次以許老爺子的名義送東西,在寄來的信件內說明的。
不過夾帶的內容有限,關正青寄給謝懷雵的信件自然是不如遞交給陛下的密折那般詳實。
看完了陛下密旨內附帶的東西,再加上關正青先前寄來的密信,謝懷雵已經把思路整理地差不多了。
“我先前預料的沒錯。”謝懷雵微微歎了口氣,“真要從商隊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去。可要是從黃桓查起,那又很容易打草驚蛇。”
“看來真的要考慮夫人的提議了。”
薑同雲也看完了關正青提交給陛下的案情奏報:“與其苦苦等待,不如主動出擊。至少要把主動權把握在咱們手上。”
謝懷雵點了點頭:“夫人說的是。按照夫人的計劃來,即使不能馬上抓住對方,至少也能逼迫黃桓跟對方聯係。隻要黃桓一動,總是會露出破綻的。”
薑同雲倒是一點兒也不擔心黃桓不行動。
她身上那麼大一個係統,疊加了那麼多的光環呢。再加上先前計劃好的打窩各種舉措,除非黃桓也有什麼特殊係統,否則他根本就逃不過咬鉤的誘惑。
薑同雲從書案上拿起紙筆,放到謝懷雵麵前:“那麼,現在就要看你能不能舌燦蓮花,說動陛下同意幫著我們推動計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