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席(1 / 1)

殿內眾人在女官指引下起身迎立。

鄧皇後緩行至台上,悠然入座。賓客行禮拜見,一切井然有序。

走完一遍流程後,鄧皇後抬手示意眾人坐下,隨後又簡單說了些吉利的場麵話,便正式宣布開宴。

絲竹雅樂奏響,舞姬自兩側魚貫而入。後方侍立的宮人也有序為各處坐席依次捧上食物。

雖是皇家宴席,但畢竟隻有女眷參加,且是在行宮舉行,所以鄧皇後摒棄了以往宮宴的慣例菜肴,選的都是些時令菜蔬,擺盤精致,味道也很是不錯。

薑同雲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級彆的宴會。不明宴會目的的她隻覺得歌舞也好看,席麵也好吃。

彆的夫人小姐要麼在恭維皇後,要麼在聯絡感情,就連一旁的李夫人也忙著和兩側的夫人交際。隻有薑同雲拿著筷子邊看邊吃,倒成了殿上唯一一個真情實感來吃飯的。

薑同雲忙著欣賞歌舞的時候,謝懷雵正坐在正殿後的隔間裡等謝含昭。

這處隔間並不算大,原本是給帝後在宴會間隙短暫休憩用的。如今撤了軟榻,換上一桌席麵,就略微顯得有些擁擠了。

謝懷雵穩穩地紮在自己座位上飲著熱茶,好似聽不見前頭傳來的絲竹之音,完全忘記了皇後娘娘要他趁機看看宴上姑娘的提議。

不多時,換好衣裳的謝含昭就走了進來。

“懷雵哥哥!”謝含昭一見到謝懷雵就高興地撲了過去。提前做好準備的謝懷雵抬手一接,正好扶了小姑娘一把,順手將她按在了椅子裡。這一番動作下來,謝懷雵的身體紋絲不動,端在手裡的茶水都沒撒出去一絲。

謝含昭小的時候就喜歡這麼玩,這會兒精準地跌坐進椅子後,她順勢往後一靠,樂得直笑。好一會後,小姑娘才止了笑:“你今天怎麼來了呀!”

謝懷雵輕輕咳了兩聲:“皇後娘娘特意下了帖子,我豈能不來?”

聽他咳嗽,謝含昭立刻緊張起來:“懷雵哥哥還沒好全嗎?早知道我剛剛就不那樣跟你玩了!”

謝懷雵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沒什麼大礙的。你今日難得出宮,玩得可開心?”

謝含昭仔細看了看他的麵色,確認沒什麼大問題才放下心來。聽到謝懷雵的問題,她立刻揚起嘴角來:“開心啊!我今天帶著煙景去釣魚了!”

煙景就是跟著謝含昭的綠衫女孩,宮裡特意挑給她的同齡玩伴。

謝懷雵隻作不知,故意問道:“那你釣上來了沒有?”

小姑娘很樂意向彆人炫耀自己的戰果,聽到謝懷雵這麼問,她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始比劃:“當然了!我釣了兩條,一條這麼大,還有一條這~麼~大!”

謝懷雵捧場地鼓了鼓掌:“咱們含昭真是太厲害了!”

謝含昭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說到釣魚,她又想起來一件事,轉頭去問隔間裡侍立的女官:“孟姑姑,今天來的人你都認識嗎?”

孟姑姑是鄧皇後身邊得用的女官,因為擔心謝含昭闖禍,鄧皇後特意把孟姑姑留在這裡看著活潑好動的小女兒。

她在鄧皇後身邊跟了許多年,對金陵各家勳貴都是熟悉的。這會兒聽到謝含昭問起,她笑著答道:“這些小姐們不敢說,但各府的夫人們都是認得的。”

“這也夠了!你快來幫我認個人!”謝含昭跑到孟姑姑身邊去拉她胳膊。

孟姑姑順著謝含昭的力道跟著她到了側麵入口的珠簾處:“殿下想認誰?”

謝含昭向著大殿張望起來:“我今天遇到了一個很厲害的姐姐!但是她剛才急著走,我都忘了問她叫什麼了。”

聽到謝含昭提起薑同雲,謝懷雵心裡一動,也跟著站起身來走到珠簾前。

謝含昭運氣不錯選對了方向。再加上眼睛亮,她很快就在人群裡找到了專心致誌吃飯看表演的薑同雲。

“就是那個姐姐!”她指著薑同雲小聲對孟姑姑道。

孟姑姑順著謝含昭指的方向看去:“可是那位穿杏色裙衫的姑娘?”

謝含昭連連點頭表示確認。

孟姑姑細看了看:“這位姑娘我不認識,不過她與義陽侯夫人同坐一席,應當是義陽侯府的千金。”

她回想片刻,確認了下來:“義陽侯府遞交的名冊上寫了赴宴人員,李夫人帶來的是薑家大姑娘,應該就是這位了。”

謝含昭若有所思:“原來姐姐姓薑啊。可我看著怎麼覺得,薑姐姐跟那位李夫人長得並不相像……”

孟姑姑搖了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義陽侯府平時也不怎麼參加宮宴的。”

其實就是義陽侯不太行,在朝堂沒有存在感。皇上不太想得起來這號人,皇後娘娘自然也不會關注他的夫人和孩子。

謝含昭還在疑惑呢,就聽身後的謝懷雵淡淡說道:“因為薑姑娘並不是義陽侯和李夫人的女兒。她是義陽侯的侄女,已故的輕車都尉薑弘捷將軍之女。”

謝含昭立刻扭過頭去:“懷雵哥哥認識薑姐姐?”

謝懷雵並不打算暴露自己上個月去過杭州的事,便隻搖了搖頭:“自然是不認識的。”

可謝含昭卻沒那麼好糊弄。

她轉過身來,故意繞著謝懷雵轉了一圈,邊走還邊誇張地上下打量謝懷雵。

謝懷雵挑眉,垂首看向這個從小就鬼精靈的堂妹:“怎麼了?”

“怎麼了?你還問我怎麼了?”謝含昭意味深長地搖頭,“懷雵哥哥,你很不對勁!”

“是嗎?”

“你從來都不參加金陵那些年輕小姐會去的宴會,我也沒聽說過你跟義陽侯府有過什麼往來。”謝含昭分析得頭頭是道,“連孟姑姑都說不上來薑姐姐是誰的女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謝懷雵雲淡風輕地笑了:“因為薑姑娘的雙親,都是我極其敬佩之人。”

謝含昭半信半疑:“真的嗎?”

“自然。”謝懷雵頷首,“我說薑將軍,你可能想不起來。但我一說薑姑娘的母親,含昭你肯定也知道的。”

“薑姑娘的母親,是我大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受封勳官職位的女子。”

謝含昭立刻反應過來:“上騎都尉許夫人!薑姐姐居然是許夫人的女兒?!”

謝懷雵笑著確認了謝含昭的話。

謝含昭驚得向後退了一步。

說薑弘捷的夫人,她可能想不到是誰;但一說許夫人,她立刻就想起來了。

無他,隻因許夫人的事跡過於震撼人心。

十二年前,北麵的晉朝舉兵進犯兩國相接之處的城池。今上調動兵馬迎擊,先義陽侯因熟悉邊疆,被點為東路統帥,領兵出征。

許夫人也跟著公公和丈夫一道去了前線。

因是女眷,她被安置在後方壽州城裡。

結果許夫人在城內生活時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並依據有限的線索抽絲剝繭,揪出城內裡通外敵的守將。發現這等緊急軍情後,許夫人沒有打草驚蛇,反而想辦法聯係上了其餘忠誠將領,並製定計劃將叛將及其人馬一網打儘。

不料剛處理完城內叛將,敵軍已經帶領著一隊人馬繞開前線交戰城池,行至壽州城下。

當時城內士氣極低,軍士人心浮動,幾乎有嘩變之兆。

這個時候,又是許夫人主動站了出來,鼓勵軍民,帶領全城百姓一起守城抗敵。

這場實力對比懸殊的攻城之戰持續了整整五日,援軍終於在壽州城彈儘糧絕之前趕到,逼退敵軍。

但許夫人卻因為不眠不休五個日夜,加上先前身中流矢負傷,在援軍趕到後她心神鬆懈闔了眼,之後再也沒有醒來。

之後不久,她的丈夫也在前線最後一場戰役中領兵衝鋒,斬落敵方大將後身中數箭,不幸身亡。

陛下感念他們夫妻二人壯舉,下旨分彆為他們追贈了勳級。

謝含昭生得晚,不曾親曆過這些事件。但因許夫人的事跡廣為傳頌,她幾乎可以說是聽著這位奇女子的故事長大的。

如今聽到薑同雲就是許夫人的女兒,謝含昭心裡對這位薑姐姐的喜愛又多了好些:“怪不得薑姐姐釣魚這麼厲害!這就是……虎母無犬女吧!”

謝懷雵聞言失笑。

謝含昭又來回踱了兩步,在想到一件事後猛然停下:“不對!薑姐姐跟我說,她現在住在升平坊裡。義陽侯府好像不是在升平坊的吧?”

金陵權貴基本都集中在臨近宮城的幾處坊內,升平坊離宮城有些距離,謝含昭沒聽說過有哪家府邸被賜在那邊的。

孟姑姑回想片刻,點了點頭:“確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義陽侯府應該是在安興坊的。”

謝含昭立刻擰起眉頭:“薑姐姐為什麼沒有住在侯府裡?是不是薑姐姐在義陽侯府裡受了委屈啊?”

何止委屈啊。要是讓含昭知道,她的薑姐姐之前因為侯府薄待所以搬去杭州住了七年,她還不得打上義陽侯府去替人家討公道?

為了義陽侯府的安全,也為了不讓薑同雲臉上無光,謝懷雵決定暫時把那些事情都瞞下來,以免謝含昭做出什麼過激舉動。

謝含昭不知道謝懷雵在想什麼,不過這不妨礙她已經把義陽侯府當成了壞人。

小姑娘氣鼓鼓地想了好一會:“怪不得薑姐姐要我去她住的地方找她呢。”

謝懷雵略覺好奇:“你準備讓薑姑娘進宮陪你玩?”

“當然不是啦!”謝含昭立刻否認,“宮裡規矩多,悶悶的,還有……我跟薑姐姐約了再到這裡來釣魚!”

謝懷雵心念一轉,一個想法浮上心頭:“這裡倒是不錯。不過皇後娘娘能同意讓你一個人跑出來嗎?”

聽到這話,謝含昭泄了氣:“……難說。我這次也是求了好久才讓母後同意的。”

煩惱之間,小姑娘抬頭看向謝懷雵,一個好主意立馬閃現在她的小腦袋瓜裡。

她抓住謝懷雵的衣袖晃了起來:“懷雵哥哥~”

謝懷雵挑了挑眉,後退一步奪回衣袖:“嗯?”

“懷雵哥哥,你就幫幫我嘛!”謝含昭可憐巴巴地湊了上去,“你去跟母後說帶我出宮玩,母後一定會同意的!”

謝懷雵裝著為難猶豫的樣子,逗得小姑娘使出了渾身解數,最終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