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約(1 / 1)

雖然被糧米鋪子發生的事情影響了心情,但薑同雲還是強打精神,將同樣位於東市的另外兩間鋪子看了一遍。

在東市酒樓裡用過午飯後,三人才坐車返回許宅。

馬車照例停在垂花門前。

薑同雲剛一下馬,就瞥見車棚裡已然停放著一架已經卸掉馬匹的圓頂車。

許家一共隻有兩架車,這架寬敞些的圓頂車是給許敬銘用的。老爺子今早就是坐著它去赴宴的。

薑同雲記得外祖父今日是去赴老友的約,按說應當儘興方歸。這會兒時辰還早,老爺子怎麼就回來了?

她叫來正在喂馬的馬夫詢問:“外祖父已經回家了?”

馬夫點頭道:“剛回來不久呢。”

“可是今日宴上出了什麼事?”

馬夫撓了撓頭:“這小的就不清楚了。不過今日宴會散得早,各位老先生們都是一道出來的。”

居然是散宴了。這就更奇怪了。

薑同雲謝過馬夫,帶著木樨進了前院。

可巧看見今日陪同許敬銘一起出門的小廝蒼官正端著茶水往書房去,薑同雲連忙叫住他。

蒼官見是薑同雲也很高興,端著托盤快步走了過來:“姑娘回來啦!”

薑同雲問道:“今日怎麼散得這麼早?”

蒼官眉毛一耷:“方才到快開宴的時候,嚴宅突然派人來通知,說嚴老先生昨夜舊疾複發。嚴宅上下忙了一宿,老先生才稍見好轉,卻是無法起身赴宴了。”

“各家的老先生們聽到這個消息,自然也沒了飲酒作詩的興致。所以大家用完飯就早早地散了。”

薑同雲也認得那位嚴老先生。他與外祖父交情匪淺,兩人少時曾同窗求學。後來外祖父放棄做官回鄉教書,嚴老先生卻是考中進士,得授官身。因秉性剛直不善逢迎,嚴老先生宦海浮沉十餘載,一直都在地方上打轉。十年前,他稱病辭官,返歸故裡,到書院裡和昔日同窗一起,當起了一位尋常山長。

多年老友突發舊疾,外祖父心裡肯定也很不好過。

想到這裡,薑同雲便對蒼官道:“外祖父現在是在書房裡?我去給他送茶吧。”

蒼官就盼著讓姑娘去安慰安慰老爺子呢,聽到這話,連忙把手中托盤遞給木樨:“那就麻煩姑娘了!”

說著,他又想起一件事來,趕緊補充道:“今早老爺子和姑娘出門後,門房收到了一封從金陵寄過來的信件。老爺子這會兒應該是在讀信呢。”

薑同雲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從金陵寄來的?

大越國都就在金陵。

老爺子在金陵有不少學生故舊,卻也有門不太討人喜歡的親戚。

希望這封信上不是什麼讓人不快的消息。

想到這裡,薑同雲叫上木樨,快步朝書房走去。

書房裡,許敬銘支著頭揉按眉心。

直到外孫女端著茶進來,他才放下手來,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怎麼不在外麵多玩一會?”

薑同雲將茶壺放在一旁高幾上,斟了一杯茶端到書案前:“明日我陪著您一道去看望嚴老先生吧。”

許敬銘接過茶盞,歎了口氣:“我都問過了,嚴老頭隻是犯了些老毛病,需要靜養,還是過陣子再去吧。”

薑同雲看著依舊愁眉不展的外祖父,直截了當地問道:“那您又是因何如此煩悶?”

許敬銘沉默片刻,拿起桌上信紙遞給了過去:“這是義陽侯寄來的。”

薑同雲心裡咯噔了一下。

她接過信紙,快速讀了起來。

信上內容不多,除去一些禮節性的問候,就隻說了一件事:

薑府老夫人病重,希望薑同雲這個大孫女能回去陪陪她。

看完信件,薑同雲嗤笑一聲:“您相信老太太病了?”

許敬銘搖了搖頭:“不信。”

這封不長的信件,在開頭和結尾囉囉嗦嗦寫了一堆問候,但真正重要的、關於薑老太太病情的內容卻隻是一筆帶過。這怎麼看都不像是身為子女,在母親病重時能寫出來的東西。

但……

許敬銘又歎了口氣:“可他既然拿這個做借口,出於孝道,你無論如何都該往金陵去一趟的。”

說著,他抬起頭來,看向薑同雲。

自己把她從侯府強行搶出來的時候,她才不到十一歲。那時的她剛為老義陽侯守完一年孝,巨大的悲痛和簡樸的生活讓她變得蒼白憔悴,侯府眾人的漠不關心更是讓她多次患病,愈發單薄瘦弱。

把小姑娘帶回杭州後,自己和妻子費了好多心力才將她養得健壯起來。

七年時間轉瞬即逝,當年瘦得就剩一把骨頭的小女孩,如今也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望著不太情願的外孫女,許敬銘微笑道:“你也快滿十八了。當年你祖父為你定下過婚約,這趟你去金陵,正好也能將這門婚事敲定。”

果然!

薑同雲就知道外祖父要把話題拐到婚約上去!

她身上的婚約,是父母還在世時,祖父先義陽侯與潁川侯府定下的。穿越來的薑同雲雖然不喜歡這種包辦婚姻,但當時的她太過年幼,根本無人在意她的反對意見。等到她再大一點,父母和祖父先後故去,沉浸在悲痛中的她也無力分心關注這些。

她剛到杭州時,潁川侯府還曾寄過書信問候。不過在老潁川侯去世後,薑同雲就再也沒有收到過這種信件了。可見潁川侯府也不太滿意這個婚約。

薑同雲原本以為,雙方會保持這種沉默的默契。興許再拖上個一二年,對方就會提出解除婚約。

誰知道這會兒,金陵寄來的信上沒說什麼,外祖父倒是先舊事重提了!

薑同雲在椅子上坐下,萬般不願地說道:“外祖父,我不想去金陵,更不想嫁人。”

許敬銘無奈地搖了搖頭:“前陣子我寫去金陵信托人打聽過。潁川侯的那位二公子頗有才學,有望科考入仕,不必靠蔭封做官。更重要的是,他性情平和,端方持重,是個值得托付的男兒。”

可薑同雲不需要將自己托付給彆人。她有外祖母留下的鋪子,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她正要開口辯駁,卻見外祖父又長歎了一口氣,輕聲道:

“雲丫頭,外祖父老了。”

薑同雲滯住了。

“外祖父也舍不得你。要是我再年輕個十歲,自然還要留你一些時日。可我怕自己哪天突然就不行了,就像嚴老頭那樣……”許敬銘頓了頓,“要是我也走了,這個世上還有誰能保護你?靠你那裝聾作啞的祖母?還是靠你那功利短視的叔嬸?”

這番話讓薑同雲紅了眼眶。她想要反駁,話卻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她想起了今早遇到的那對父女。

許家雖有名望家財,但到底沒有實權。她那叔父再不濟,也擔著義陽侯的爵位,更有一層親緣長輩的身份。

外祖父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

許敬銘看著低頭沉默不語的外孫女,輕輕道:

“去吧。到金陵去。”

*****

金陵。

謝懷雵處理完家中雜事後,回到了書房裡。

“主子,您先前寫信回來要我查證的事情都已經辦完了。各種事項我都寫成了卷宗,就在這裡。”

謝懷雵從下屬手中接過卷宗,快速翻看起來。

書房裡隻餘下一陣紙張翻動的嘩嘩聲。

這份卷宗並不算厚,謝懷雵很快就翻完了。他點著最後一頁問道:“裡麵的內容都核實過嗎?”

“核實過。我派了兩撥人,一批去義陽侯府私下查問,另一批找了這些年從義陽侯府放出去的老人。兩方印證,確認無誤。”

謝懷雵冷笑一聲:“那這個義陽侯還真是有良心。”

老義陽侯一去,他就以孝期不得鋪張為由,將侄女身邊的仆婦丫鬟裁撤大半,導致小姑娘因為缺少照料,在守孝期間生了好幾回病。

許老爺子不忍外孫女受苦,想要將她接走撫養的時候,義陽侯百般阻撓,說自己身負叔父職責;可等薑姑娘到了杭州,他又對這個侄女不聞不問。薑姑娘在杭州住了七年,他連書信都沒寄過幾封,更是不曾想過要讓薑姑娘回來。

“按照我大越禮製,義陽侯的爵位本該降爵承襲。之所以不被降為伯爵,還是因為陛下體恤薑姑娘的父母全都是為國而亡,特意加恩以令薑家多襲一代。”下屬也甚覺唏噓,“義陽侯本人未立寸功,能有今日全是承襲兄嫂餘蔭。可他們卻對兄嫂唯一的女兒如此冷漠,真是叫人寒心。”

謝懷雵敲了敲桌案,眼睛往卷宗上一瞄,又想起來一件事:“薑姑娘的這位未婚夫,你們查過沒?”

“也查了。”雖然主子先前沒說,但提前做準備總是沒錯的,“這位韓公子是現任潁川侯的次子,如今正在國子監內進學。據說此人頗有才學,將來有望通過科舉入仕。聽說他還要下場參加今年秋闈。”

謝懷雵倒不太在意他的學問:“性情如何?可堪良配?”

“他的師長和同窗都評價他,為人穩重、性格平和,他在親戚長輩之間也素有孝名。”下屬邊回憶邊答道,“我還特意找人跟了他一些時間,目前為止沒有發現什麼不良嗜好,就是個喜歡寫寫詩文、吟風弄月的讀書人。”

謝懷雵點了點頭:“那你們再盯一段時間,順便留意一下這兩家的消息。如果薑姑娘和他敲定了婚期,記得提醒我,到時候我也好給薑姑娘備份厚禮添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