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1 / 1)

兩位夫人喝了茶,又說起兩人的孩子來,柴夫人的孩子還小,知府夫人的孩子卻已經成家了。此刻提起,倒是起了抱外孫的心思,催著柴夫人將兩個孩子帶出來看。

宋瑾也是好奇,一個貪吃鬼,一個潑辣婦,到底會生出怎樣的孩子來。及至奶母將孩子帶出來方才看清。

大的那個是個女孩,五六歲模樣,一襲山茶紅緞地的繡花小襖,下麵穿著一條同色的褲子,腳踩著一雙紅色緞子鞋,顯得人極為嬌俏。

至於臉蛋兒,倒是與她的爹娘極為相似,圓乎乎的,映襯著一雙大圓眼烏溜溜的,靈活的很。

她由奶母牽著走來,柴夫人一邊對著林夫人說這是她的大女兒保保,一邊叫保保請安。

那女孩便乖乖巧巧地行禮道萬福,惹得林夫人相當高興,招手叫她到身邊說話。

另有一個小的,是由奶母抱出來的。兩三歲模樣,兩頰同姐姐一般肉乎乎的。一身白綾衣褲,金線繡著緣邊,也跟在姐姐後頭叫萬福。

林夫人喜歡,抱在手裡瞧了一陣子才還給了奶母。宋瑾站在一邊,如個隱形人一般,卻還要時刻關注可要茶水。

細細想來,這種時刻準備為他人服務的情形倒是與前世十分相似,都是沒有自己的人。

原來她做了兩世奴才卻不自知。

前世作惡,以死解脫,這一世呢?她不想要太多的富貴了,平安順心就好。

正亂想間,柴夫人向她問話。

“你上次做的什麼焦糖布丁,保保和宏哥兒都特彆愛吃,今兒可有準備新鮮樣式兒的?”

有林夫人在,連柴夫人的聲音都變得溫柔起來。

“小人準備了一樣特殊的點心,想必夫人們和小主人會喜歡的。”

“好,那你去廚房準備著吧。”

宋瑾這才退出門去,出去之後才終於挺直了腰杆,長舒一口氣。

依著現在的情形,或許將來她出去了,可以考慮開個甜品鋪子,又簡單又方便,還不需要食鼎樓那樣大的地盤。小份小份的賣,大家能嘗鮮,又不會很昂貴,豈不美哉。

宋瑾這樣想著,腳下也輕快起來。

甜品鋪子叫什麼名字呢?

回到廚房,一切菜式照舊做好,宋瑾開始一心一意準備起點心來。

主要材料是山藥,十月裡是吃山藥的好時節。

山藥去皮切段,隔水上鍋蒸熟後取出來,加入一大勺白糖,利用餘溫將白糖融化。

宋瑾出乎意料地選了菜刀做碾磨工具,刀身幾乎平躺,壓住一點山藥後用力往後一拖,來來回回好幾次,壓的極為細致,隻有這樣,出來的山藥泥才有現代冰激淩的綿密口感。

一個白釉平盤,中間堆上一座山藥寶塔,用小刀劃出淺淺的紋路,從頂上澆下兩勺桂花蜜便大功告成了。

山藥裡本身的白糖不多,隻是增加一點甜甜的口感,更多的甜味要靠桂花蜜。

桂花馥鬱,蜂蜜甜香,山藥乾淨,聞起來甜香至極。

幾碗簡單的山藥桂花蜜做好了,隻是這次宋瑾沒機會親自送去,都是府裡穿紅著綠的丫頭們送去的,宋瑾隻好等在廚房裡頭,閒了就玩自己的手指頭,倒是林婆婆走來同她說話。

“你今兒出門時說的那這些話,不怕得罪人呀?”

林婆婆看起來有些擔憂,宋瑾倒是無所畏懼:“不妨事的,有什麼事我擔著。”

林婆婆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倒也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怕那兩小子多嘴多舌,在大奶奶麵前嚼舌根,到時候反而害了你。”

她更怕宋瑾不在食鼎樓裡,換了人她們就沒那麼輕鬆了。

這一次宋瑾隻笑笑不說話,誰知那林婆婆湊的更近了,壓低了聲音打聽:“聽說你要脫籍,什麼時候呀?”

宋瑾一聽,愣了一下,隨後又恢複了,她想快到時候了。

“還不知道呢。”

“想好了脫籍以後乾點什麼麼?”

宋瑾笑笑:“可能還是做菜吧,我隻會這個。”

林婆婆哦了一聲,若有所思起來。

這一頓宴席,宋瑾沒機會去到柴恒的飯桌上見一見新任知府林大人,倒是又碰上了那個青竹杆子,更叫人意外的是,她還見到了那個名叫保保的山茶紅少女。

彼時宋瑾正等在正廳側麵的廊下,等著宋管事幫自己結算銀兩,知府夫婦已經出了門,她閒的在廊下亂逛,忽然聽見一個俏生生的聲音傳來:

“季叔叔。”

宋瑾循聲望去,就看見一抹山茶紅撲進了翠竹林裡。

一身綠衣的季舒白將人抱起,難得的麵上帶笑:“又重了些,長高了。”

“再過幾個月我就七歲了。”

“哦,保保七歲了,那可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叫叔叔抱了。”

“我不!”

保保把腦袋往季舒白頸窩裡一埋,宋瑾見了直想笑。

她很難想象季舒白衝著彆人叫寶寶的樣子,又驚訝於這個寶寶從小就是外貌協會,知道誰好看,該纏著誰。

“文掌櫃,這是您今晚的銀子。”

宋瑾聽見銀子,立馬回神,雙手接過包袱。

“可要稱過再拿?”

宋瑾忙搖頭:“不用不用,在下信得過管事。”

宋管事喜笑顏開:“那我安排頂轎子送您。”

這是那次季舒白要派人送宋瑾回去後才有的特殊待遇,因此宋管事一說起這個,她立刻想到了季舒白,轉頭望去時,人影已不見了,竟然莫名的有些失落起來。

宋瑾歸結於帥哥沒看夠,所以失落,略收拾心情後便往轎廳裡頭去,婆子丫鬟先到門口等她轎子出來。

誰知就在宋瑾進轎子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腰,等回頭看去……得低頭看,竟是那山茶紅少女。

“寶寶?”宋瑾以為人家叫寶寶。

“對,是本小姐!”

保保少女雙手叉腰,高昂起下巴,那神情像是在宣布什麼重要事情一般。

“有事麼?”

“今夜的山藥桂花蜜是你做的?”

“對呀,我做的。”

保保上下掃了她一眼,道:“可還有彆的口味。”

“有啊,我的秘方多著呢。”

“我要吃。”

保保忽然發難,撅起嘴來說要吃,可惜宋瑾不慣著,舉起手中那一包銀兩道:“今晚結過賬了,下回請早。”

說完便要往轎子裡頭溜,誰知保保再度伸手揪住了她的衣擺:“我現在就要吃,我要吃彆的口味。”

謔,小家夥還有兩副麵孔呢,剛剛對季舒白俏生生的喊叔叔,輪到自己了就開始瞪眼抓人了。

宋瑾指了指自己的衣擺道:“揪出褶子了。”

“哼!你這一身衣裳還不敵我一個鞋麵兒呢,怕我賠不起麼?”

宋瑾看著眼前的小孩,是有點需要收拾了,索性退出來,跟她一本正經道:

“你還想吃山藥泥?”

“對!”

“行!”宋瑾彎下腰來,保持視線與她平齊:“今日已經結過銀了,若你還想吃,得用其他的東西來付。”

“你說吧,要什麼?”

宋瑾輕輕一笑:“你的智慧,我來考考你吧。”

考考你什麼的最是討厭,就連保保都皺起了眉頭:“不能用銀子嘛?”

“不能!”宋瑾見她為難,料定她不善詩書,這下她可就有的顯擺了。

擺不平季舒白,還搞不定一個小丫頭片子嘛。

“你聽好啊,我說上句,你接下句,接上來算你贏。瞻彼淇奧,綠竹猗猗。到你了。”

宋瑾看著眼前小孩,信心滿滿,誰知那小孩張口便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瞻彼淇……”

“等等!”宋瑾背後的汗都快出來了,這首《淇奧》她其實隻背到如琢如磨,誰知道這小丫頭片子比她還能背,再想想原來裝的無知樣子,擱這扮豬吃老虎呢?

“怎麼?我背的不對麼?”

“對,你背的對,我再給你出一題。”

宋瑾挽起袖子認真起來,誰知小孩兒不服:“你說的,答上來就可以吃的。”

“又沒說是一題。”

宋瑾狡辯,保保皺眉卻也無奈:“好,你出題。”

宋瑾陰笑一聲,道:“聽好啊。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到你了。”

宋瑾得意洋洋,她信這小崽子會看詩經,但是這歲數看《南華經》是不是早了些?

果然,保保眉頭緊擰,上齒咬住下唇,明顯被難住了。

“聖人無名。”

背後一個聲音傳來,宋瑾驚了一跳,回頭去看,正好對上青竹杆子那張冷臉。

“季叔叔!”

宋瑾發愣間,那小崽子已經張開笑顏撲過去了。

“怎麼還不回去,不怕你娘擔心你。”

“我娘知道我來送季叔叔,不會擔心的。”

季舒白把保保抱在手中,掐了掐她的臉,麵色溫柔,看起來滿是寵溺。

兩個變色龍,隻有宋瑾不被待見。

“你怎麼欺負小孩呢?”

“啊?”宋瑾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說你,怎麼欺負小孩子?”

“我沒有啊。”這怎麼算欺負?

“我看見了。”

季舒白有些不依不饒,而那個小屁孩正歪在季舒白肩上笑嘻嘻地準備看宋瑾笑話。

“不是這樣的,季大人,我隻是逗孩子玩玩。”說完把責任一推:“季大人走路怎的沒聲音啊?”

“我有聲音,是你光顧著欺負人了。”

宋瑾:“……”

“還是欺負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