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坐在廊下,越坐越不安穩,見杜鵑那頭還沒出來,便獨自在院中走走,權當散心。
八月裡,荷花落敗,金桂飄香,宋瑾在院中走著走著,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梅林院門口。
這座以紅梅為主的院落裡,此刻綠蔭一片,距離上一次踏進這裡已經過去數月,不知道裡頭的人如今是何境況。
若是葉問芙知道了自己如今的處境,隻怕也會笑吧?
宋瑾懷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走進梅林院,院中冷冷清清,叫她有些意外。
再往裡頭走一截,方才聽見西邊相仿裡傳來的微弱聲音。
“馬上就要中秋了,天氣漸涼,你這身子得好好保養,否則冬日裡難捱了。”
“如今這情景,還提什麼保養?她能給我件厚實冬衣就不錯了。”
“怕什麼?這新式漂亮的冬衣我沒有,暖和的衣裳我是夠的。等天氣冷了,你到我屋裡來,咱們圍著炭火,總能把這個冬天熬過去的。”
......
聲音熟悉的很,宋瑾聽出來是二娘趙依柳和四娘葉問芙的聲音。沒想到數月不見,兩人竟然可以坐在一起親昵地說話了,宋瑾有些詫異,抬腳往西廂房走去。
西廂房裡,趙依柳跟葉問芙正坐在廳中,相互說著話。
趙依柳臉色不錯,麵上帶著溫柔笑意,讓人詫異的是葉問芙,臉頰瘦了些,神情不似從前的囂張跋扈,如今倒多了幾分淒婉。
兩個人見著院中有人進來,都有些意外,待看清來人,葉問芙橫眉倒豎,將頭一擰,重重地哼了一聲。
倒是趙依柳,心情很好的樣子,衝著宋瑾道:“蔓草,你怎麼回來了?”
宋瑾走進去行了萬福禮,這才答道:“大奶奶有話問我,所以叫我回來一趟。”
“在外頭怎麼樣?是不是比在這家裡自由多了?”
宋瑾笑笑:“自由許多,也忙許多。”
“哼,出去做事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嘛?如今倒嫌棄外頭忙起來了,我說我不曾苛待過你,哪有人信?現如今倒知道裡頭的好了。”
宋瑾笑笑,並不跟葉問芙犟嘴。
“我倒是羨慕你,能在外頭走動,若是能叫我去,我也寧願穿上男裝。”
趙依柳跟宋瑾慢慢說著話,聊著外頭的情形,葉問芙自打宋瑾進門後便用背對著她,直到二人聊完也不曾回頭。
臨了,趙依柳問宋瑾:“你下次幾時回來,可能幫著帶些珠花簪珥,不要太貴價的,精巧些便好。我們在這院裡,數月都見不著一個生人,連外頭賣珠花的婆子也進不來這門,隻能央你幫著買些。”
宋瑾明白是文雅刻意為之,隻好應下這事,答應下回回來的時候,幫著帶兩樣。
趙依柳聽了,便叫東枝去取些銅錢碎銀來。
“銀子不多,你掂量著買些。”
宋瑾接過碎銀揣進懷裡道了聲好,接著又問:“三娘呢?怎麼待了這半天,她屋裡這樣安靜?”
趙依柳聽了,歎息一聲,倒是葉問芙開了口:“人家可是個有本事的,早就改嫁出去了,哪像咱們,早晚憋死在這鬼地方。”
宋瑾有些訝異,萬萬沒想到最先改嫁的不是溫柔和順的二娘,也不是美豔潑辣的四娘,而是那個青樓出身的三娘。
“說到底是人家有本事,外頭又有人肯幫忙,說是哪裡的千戶相中了她,想要迎娶,大姐這不就放人了麼。”
原來是個當官的,宋瑾明白了過來,要是一般小商人來娶,未必能這麼順利。
“那二娘是什麼打算?”
趙依柳淒然一笑:“我還能有什麼打算,熬著吧。”
宋瑾看見葉問芙的肩頭抽動了兩下,知道她心裡委屈的很,便不再提這件事,起身告辭出去了。
離了梅林院,宋瑾重新回到紫竹院附近的遊廊上等著杜鵑出來,直到巳時左右才見杜鵑急急忙忙出了紫竹院,宋瑾忙上去招呼。
“杜鵑,這裡。”
杜鵑看見宋瑾招呼她,加快步伐走近:“你還在呢?”
“蓮心叫我等等你,說你有話跟我講,我就沒走了。”
杜鵑臉色不大好,拉著宋瑾去了一個看不見紫竹苑的角落說話。
“今兒這門親事你就這般應下了?”
宋瑾皺眉道:“我不想應,隻是若想解了這門親事,我得出門去,所以不得不暫時應下。”
杜鵑道:“我可告訴你,那文公子沒安好心。”
接著杜鵑便把文新今日一早拿著賬本來找文雅,說宋瑾在外頭跟柴大官人以及府衙關係親近,時日久了隻怕不好控製,這才提出由自己娶了宋瑾。一來好約束管教,二來也免得家裡的事情泄露給大房那邊。
“我瞧他那副樣子,定是沒安好心,我怕蓮心說不明白,所以想親自告訴你。”
宋瑾那日在馬蹄巷跟文新起了衝突,因此知道他對自己不滿,有意要給她漲漲教訓。這樁親事說是親事,不過就是把外人變家人,到時候收拾自己,比文雅收拾葉問芙還要簡單。
好歹文雅是個顧麵子的,這個文新,可未必。
“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儘快想辦法除了這門親事。”
“什麼法子?可是找柴大官人,或者是府衙裡頭的人?”
杜鵑著急,宋瑾也急了起來,脫籍要儘快,這張臉皮要撕就得在成親之前撕,成親後就晚了。
“我可告訴你,三娘改嫁了,當初鬨得厲害著呢,要不是從前那些手段,是斷斷出不去的。我當日瞧著你耍那些心思,知道你也想出去,既要去,就得狠一些,否則......”杜鵑壓低了聲音,湊到宋瑾耳邊道:“你可去梅林院見過四娘了?”
宋瑾點點頭:“去了,跟二娘在一個屋裡說話。”
杜鵑道:“要不是有二娘在,隻怕四娘死在屋裡都沒人知道。好歹是個姨娘,還是這般待遇,你再想想你自己。”
宋瑾垂著頭,不知道該如何去接話。
“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總之這門親事,我瞧著是個坑,能跑的話你可趕緊跑了吧。”
宋瑾低低道了聲:“知道了。”
末了杜鵑又問她:“今日阿榮沒跟你一起回來?”
宋瑾這才抬起頭來道:“沒呢,店裡忙碌,他在幫忙,我一人回來的。”
“哦......”
杜鵑看起來有些失落,宋瑾察覺出些什麼來:“你想見他。”
“沒,”杜鵑快速否認掉:“你快回吧,回去好好想想,這樁婚事我瞧著不大好。”
宋瑾謝過了,這才往外頭走去,臨出門又想起自己那個老爹來,可彆叫文新趁自己不在的時候,跟自己老爹將婚事一訂,那她又什麼打算都沒有用了。
於是將要出門的腳又收了回來,跑去花房找自己那個園公老爹。
老陸正拿著剪子剪花枝,見著宋瑾突然跑進來說起親事,兩眼茫然。
“你不肯嫁給長生也就罷了,怎麼還不給議親呢?你一個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
“我有意中人了,人家答應娶我。”
宋瑾覺得,要讓這個老爹明白自己不願意結婚這件事難度相當之大,索性找了個理由將這件事壓下去。
“當真?誰呀?”
宋瑾想來想去,一個人冒出來。
“府衙裡頭的大官,五品呢。”
“五品的肯娶你?”
宋瑾不忿:“不止娶我,還是正妻。”
這下好了,認識的人裡就剩一個了。
“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不可能了?人家就是喜歡我,還常常到我店中來呢。我們說好了,等過些日子,他就幫我脫籍,我再嫁了他,到時候我就是五品大員的夫人了。”
“爹,你記著,我可是要做五品大員夫人的人,你可彆再給我商議其他親事了。但凡有人來說,你都推了,若有聘資,一個銅板也不許留。”
老陸張著大嘴,滿臉的不可置信。
“還有,此事要保密,萬一叫彆人知道了,攪擾就不好了,明白了沒?”
“......沒。”
“就是我跟季大人私下定親了,隻等著人家來迎娶我了,你不許再給我議旁的親事。若是再議,我就一脖子吊死。”
說完也不等她爹回答,轉頭跑了。
五品大員的夫人,那不比文新的小妾厲害多了,宋瑾鐵了心的要她爹不許應這門親事。
至於她自己?她滿口謊話又不是一日兩日了。
宋瑾應付完文雅,慌忙跑回食鼎樓,眼下已經到了午時,店裡已經開始熱鬨起來了。
應付完午間這波客人,宋瑾開始準備嘗試做她的檸檬巴巴露亞。
因為上午的那樁事情,宋瑾今天的興頭不大高,搬了個凳子在後院裡,指揮紅杏春雲她們用鹽搓洗檸檬,自己做一門心思地想著幾時回去說脫籍一事比較合適。
她想了半晌,想到一個合適的時機,那就是官司落定以後。
等官司定了,大房那頭派人進了這頭,她再回去說脫籍一事,這樣家中便不止文雅一人,鬨大了會給那房知道,她猜文雅應當會小心處理。
相比而言,失去外頭的小金庫,還是失去宋瑾這個家生子,用腳指頭想都能想到結果。
至於五品夫人的謊言,宋瑾並不擔心被戳穿,她那個做園公的爹沒什麼機會見到季舒白,隻要她爹不嚷嚷就行。
拿定注意之後,宋瑾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準備,免得文雅一為難,她就跟今日這般束手無策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