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枝(1 / 1)

因為昨夜說好了今日一道回馬蹄巷,宋瑾洗漱完畢後也就不跟著殺雞,隻同阿榮包好銀子,一起回了馬蹄巷。

早上人少,兩人也不乘轎子,就這麼走回馬蹄巷去。

因為時辰尚早,宋瑾和阿榮到馬蹄巷時,文新依然在院中。

見著宋瑾進來,文新有一瞬間愣住了神。白白淨淨的道袍,容光煥發的神采,他開始相信傳言,這個家生子跟柴大官人,跟府衙裡頭的人關係很好。

“喲,蔓草回來了。”文新坐在廳中上首,命人上茶。

宋瑾敏銳地察覺到他喊的是“蔓草”,笑而不語,隻叫阿榮抱著銀兩跟這邊賬房去稱過,入了庫房好回去,吩咐好後才往廳裡走去。

“數日不見,蔓草長本事了。”

宋瑾依舊是那副笑臉:“哪有文公子厲害,想必這段時日放債,賺了不少銀子吧?”

文新端起茶杯,一邊刮著沫子一邊道:“這蘇州城裡,放債的多,借債的更多,可是能按期還債的卻不多。”

說到此處,他放下茶蓋,看向宋瑾道:“聽聞你最近與衙門裡頭的人走的很近?”

宋瑾笑笑:“禦史大人叫我給他泡茶。”

文新道:“哦,那好啊,多泡泡,慢慢的也就跟衙門裡頭的人泡熟了,門路也就開了。”

宋瑾笑問:“什麼門路?”

文新皮笑肉不笑的:“衙門裡頭,想要什麼門路沒有呢?”

宋瑾懶得接話,她打心眼裡不想跟衙門裡頭做生意,上輩子做夠了。永遠人下人,永遠指著彆人吃飯,這輩子她就想過小日子,不要大富大貴,就要穩穩當當,所以實在不想跟衙門裡頭的人牽連太密。

文新見她不說話,繼續道:“你看,在姑母家,你隻是一個奴婢,如今借了身份,倒活出個人樣來。可是這終究是假象,對不對?”

宋瑾不答話,文新自顧自說道:“你如今這個樣子,要你回去再做奴婢也是委屈了你。可是說到底你就是個奴婢,這出路看著再光鮮亮麗,也是給文子晉的,你蔓草出不去。”

宋瑾聽到這裡,心陡然下沉,臉上的假笑兜不住,沉著臉看向文新。

文新站起身來,踱著步子走到宋瑾身邊道:“你看,你幫著姑母辦了這樣一件大事,如今你跟姑母是萬萬不能分開的,對不對?我知道你想找個靠山,可是你那賣身的紅契還在姑母手中,翻了臉對誰都不好。”

宋瑾嘴唇發起抖來,文新靠的更近了:“要我說,我們二人何不聯手呢?”

“你看,嫁給我你就真的成了文家人,也可以幫姑母保守秘密,我們一起幫姑母賺錢,大家都心安是不是?”

宋瑾明白過來了,文新是要拉攏自己,一起去賺文雅的錢。

說真心話,在這大明,一個家生子嫁給一個公子是頂好的出路,至少可以脫了籍,也不必伺候人。

可是宋瑾的心思不是從一個火坑跳進一個狼窩,她要徹底的跳出去,就不能通過這種方式。

“多謝公子抬舉,我看就不必了。”

文新的話叫宋瑾聽了不舒服,因此也沒了好脾氣,毫不客氣地拒絕了。誰知文新非但沒有放棄,反而湊得更近。

“你拒絕我?你可彆忘了,你是頂著文子晉的名頭在外行商,一個奴婢也敢拒絕我?難不成真像外頭傳的,你攀上高枝了?”

文新說話間越湊越近,溫熱的氣息噴到宋瑾臉上,叫她胃裡直犯惡心。

“我攀不攀上高枝,也跟文公子沒什麼關係,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告辭。”

宋瑾說完轉身便要走,誰知文新在身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後一扯,扯的宋瑾整個人往後一跌,直接跌進了文新的懷裡。

“走?往哪裡走?衙門裡頭麼?你一個奴婢還指望著嫁到官府裡做小妾?還是嫁進柴家,做那胖子的小妾?”

“你放開!”宋瑾連推帶打的愣是沒把文新推開半分,反惹的文新更加生氣。

“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彆想著離開姑母,要麼在柏家選個奴嫁了,要麼如了我的意,彆癡心妄想攀高枝。你這個人,天生賤命。”

宋瑾氣急了,也不說話,隻拚命掙紮,可是越掙紮文新就抓的越緊,最後竟然要攔腰抱住她。

“啊——”

一聲巨吼在廳中響起,惹得院中家丁紛紛往廳裡來。

“公子......”

家丁們剛要發問,就看見宋瑾從門裡疾步衝出,隻留下文新在廳裡氣急敗壞:“都過來乾什麼?閒的是吧?”

宋瑾尖叫了一聲,嚇得文新鬆了手,她借機脫逃,直奔出院門外躲到拐角處才漸漸平息下來。

過不多時就看見阿榮從門裡出來,東張西望地在找人。

“阿榮——”

宋瑾喚了一聲,阿榮隱約聽見,張望了兩下便看見躲在拐角處的宋瑾。

“掌櫃的,怎麼回事啊?”

“你彆問了,咱們回店裡去。”她是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待。

宋瑾回了食鼎樓,氣性不減,去後院怒殺好幾隻雞泄憤,殺到一半忽然想起要給季舒白做點心,這才放下屠刀,準備做點心的材料。

宋瑾想到做點心是因為那日看見了黎朦子,想起可以當檸檬使用,於是生出了做一個檸檬巴巴露亞。

檸檬巴巴露亞是極簡單的甜品,可是要做這個,得先解決一個問題,那就是先解決幫助凝固的吉利丁。

吉利丁用魚膠製最方便,可是眼下要找那麼多魚膠,她也辦不到,隻好用替代品豬皮來做。

豬皮也不必去外頭找,自己店中就有,倒是方便許多。

宋瑾找了店中所有的豬皮出來,用涼水洗淨後下鍋煮,添些燒酒去去腥,等水滾開了再撈出放涼。

做吉利丁隻需要豬皮膠,所以帶著的一點點肥肉都需要切除乾淨,等過了一遍水後處理起來便容易許多。

宋瑾頗有耐心地一片片斜切掉上頭的肥肉,再改切成細長條,用麵粉重新細細揉洗乾淨,再重新用清水下鍋煮。

這一煮,便從上午煮到了下午,半鍋開水煮成了糊狀,宋瑾這才叫春雲停了火。

宋瑾取了好些乾淨的盤子出來,將那些膠質一點點淋到盤子底鋪平,叫春雲幫著拿去院中晾乾。

“姐姐,這不是豬皮凍麼?你怎麼把湯凍舀出來了?那待會子怎麼吃呀?”

宋瑾笑笑:“你要想吃,等會給你留點兒膠,你取出來用井水鎮一下,晚上就能吃了。”

春雲笑著道好,一邊的紅杏插話:“你又要做新東西呢?”

宋瑾道:“是啊,府裡的同知季大人愛吃甜食,我給他做一道點心。”

“季大人?”一聽季舒白采薇也來了興致:“可是經常跟那個通判來咱們店裡的那個季大人?”

宋瑾點頭說是。

采薇道:“噢喲,那可是個俊俏的,就是話少了點兒,冷冰冰的,人長得是真好看。”

宋瑾笑笑,細細回想季舒白,其實臉是有點模糊的,這也不賴她,每次跟他對視都心慌的很,就記得犀利的很。

“對,長得不錯,身材也好。”至少沒有肚腩。

“你連他身材都見過啊?”

廚房裡幾個丫頭哄笑起來,宋瑾這才發現幾人笑話她,淡笑著辯解:“他那身官服穿著,不是很明顯麼?”

紅杏打趣道:“不明顯,我們可沒瞧出來,不像你,隔著衣服能看見裡頭。”

“去你的。”

宋瑾笑罵一聲,手上動作卻不停。

“不過話說回來,你不是要脫籍嘛,若是跟著季大人關係親近些,也是有好處的。”紅杏在她耳邊低聲道。

宋瑾也明白,隻是她斷定季舒白這個人過於剛直,彆沒幫著自己,先拆穿了自己,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就不好了。

“再說吧,要是我自己能處理,也就不勞煩旁人了。”

脫籍這個事情說大不大,是柏家的家務事。說小不小,一個當官的去管人家的家務事,容易叫人詬病,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沒動過這個心思。

鍋裡的膠質撈的差不多,剩下的部分宋瑾留著,叫春雲用個海碗裝起來,自己用涼水鎮著,晚上幫她弄些佐料蘸著吃。

春雲開心不已,自打跟著來食鼎樓後,旁的不說,這吃上從來沒有虧過,以至於原本單薄瘦弱的身材,如今也圓潤了起來,有點子小孩樣了。

等待豬皮吉利丁乾燥的功夫,宋瑾在心裡盤算做點心還需要哪些材料,明日一早好跟婆子們去菜市買些回來。

忙完了這些,日頭已經西斜,店中逐漸熱鬨起來,小二已經進來說要上菜了,宋瑾便一頭紮進了廚房裡。

對於食鼎樓的生意,宋瑾越發得心應手起來。客人們愛吃什麼都有了數,該備哪些菜,各人都擅長什麼菜也都一清二楚,前頭報了菜進來,後頭都無需商議,上手便做了起來。

就在宋瑾往一截苦瓜裡頭灌肉時,外頭小二突然來報,說是季大人跟盧大人又來店裡了,問她可要出去親自照應。

宋瑾看著滿手葷腥,隻得洗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