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油麵(1 / 1)

幾份焦糖布丁跟雙皮奶做完之後,宋瑾這一日的廚役生涯暫時結束了,她領著紅杏跟婆子一起收拾帶來的工具。

就在這個當口,柴家管事過來找她,兩人一起到廊下說話。

“小主人很喜歡你做的那個什麼雞蛋奶,就連盧大人和季大人也都誇呢,老爺和夫人都想著以後能常常吃上。”

“老爺們喜歡就好,那還是一樣的規矩,隔日便送一份來?”

宋瑾想,這倒是個法子,買些牛奶就好,做多少送多少,不怕柴家不認賬。

可是宋管事不這麼想:“那多麻煩,要是小主人嚷嚷起來,那是立刻就要吃到的。我是這麼想的,您呢就把這法子教給我家廚役,到時候就不必再麻煩掌櫃的送。既可省事,也不耽誤小主人吃,豈不方便?當然了,這銀子您開個價,都好商量。”

宋瑾一聽,這是要買菜譜啊,那多好啊,她又不做雙皮奶和焦糖布丁的生意。

“還是宋管事想的周到。”

宋瑾嘴上說的委婉,心裡早就樂開了花,可是開價成了問題。

她知道大明的糧食多少錢一石,可是這一份菜譜是什麼價呢?

宋管事見她躊躇不定,索性自己開了口:“文掌櫃,您看這樣可好,兩份甜點,算兩份菜譜,一共三十兩銀子,可成?”

快能贖自己了。

宋瑾預估一個價格的高低,唯一的衡量標準便是自己的贖身價格,接近了便是高。

“成的成的,宋管事開的價,定是最公道的。”

宋管事笑笑,轉頭命人去賬房取現銀來,過不多時,一包沉甸甸的銀子便到了宋瑾手上。

“這裡是七十兩銀子,除了買下菜譜,還有之前答應您的傭金以及菜錢,今日就勞煩文掌櫃了。”

一句話算是終結了宋瑾今日的勞作,三十兩菜譜,三十兩傭金,十兩的菜錢。

有那麼一瞬間,宋瑾想全部吞了這筆銀子。

“文掌櫃?”

“文掌櫃?”

宋瑾抱著銀子,強力壓製住自己抱著銀子跑路的心思,恍然間聽見宋管事叫她,這才發現自己貪銀子貪出神了。

“您叫我?”

宋管事笑笑:“今日麻煩掌櫃的,宅上已經幫掌櫃的雇了轎子,天黑了,路上當心。”

這是很客氣地送客了,宋瑾忙謝過,這才抱著銀子回了廚房。

這大明沒有銀票,唯一的優勢在於銀子已經成了通用貨幣,要是往前朝走,她隻能抱著銅板了。

廚房裡頭的人看見宋瑾抱著一個包裹進來,紛紛駐足觀看。

“喲,這麼一大包銀子,走在路上可得小心了,叫人搶了心要痛死嘞。”

“哈哈哈——”

宋瑾心中也是高興,腦中已經開始盤算哪些入賬,哪些私吞,哪些用來邀買人心了。

趁著說笑的空檔兒,她撇了眼紅杏跟婆子,還好,喜悅之情甚於嫉妒,可以拿下。

三人收拾了東西,剩餘的菜和肉因為柴家已經付過銀子,所以也不必帶走,隻帶些宋瑾自己調製的香料和小鍋子,便出門乘了轎子往食鼎樓去了。

今兒七夕,乞巧的日子。宋瑾一身男子裝扮,不曾到柴家後院看看那喜慶的夫人如何過這節日,街頭也不見女子身影,倒是不知道哪座樓上傳來歌聲:

“天孫一夜停機暇,人世千家乞巧忙,想雙星心事密話頭長。七月七,回首笑三郎。”

宋瑾在食鼎樓門前下轎,店內零零散散幾個食客,宋瑾抱著銀子直接往後頭去了。

事實證明,處在同一個階層,更加容易共情。

宋瑾幾乎是沒有費任何力氣,直接告訴了阿榮這次所得多少,記賬多少,阿榮也不問,報多少記多少,銀子也就收多少。

在柏家,逢年過節也有些賞賜,那都是屬於個人的。宋瑾到了柴家得了賞銀,自然就歸於她,根本沒人想叫她“充公”。

宋瑾也不傻,不能自己一個人得便宜,在前頭食客還沒吃完的時候,自己帶著人到廚房折騰出一頓大餐來,直等最後一個客人一走,眾人上來門板,同在店中吃吃喝喝。

“今兒是乞巧節,我們這些老婆子就算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也沒縫個荷包送給心上人?”

宋瑾笑笑,她可不會縫荷包,就算會,哪怕是一個銅板,她也要留下來脫籍用。

倒是她身邊的兩個適齡丫頭采薇和紅杏嘀咕:“一天天的這般忙,哪有時間縫荷包呀。”

宋瑾呷了一口酒,慢慢品著這句話,心裡頭歎氣。

原先意氣風發,還想著可以教杜鵑她們識字,結果出來兩個月了,竟沒回去過。

春雲倒是拽出來了,可惜跟著自己除了不挨打挨罵,也沒得著什麼好。一天天累的要死,晚上睡的比誰都沉。

早前誇下海口,說自己看看賬本就一定能很快學會,可是一個算盤就足夠難住她了。自己是掌櫃,又是大菜的主廚,她實在不想夜裡收了攤還去撥算盤。

人,是需要時間喘氣的。

“我瞧著你們,除了春雲還小,都該想想成親的事情了,要是自己不選一個中意的,沒準兒哪天大奶奶就做主給你們配了。”

宋瑾聽了這話,總覺得像在給牲口配種,心裡頭泛起不適感。

“咱們這樣的,本來就不能自己做主。”紅杏夾了一筷子雞肉,邊吃邊說。

“這還不是看你想不想了,真要有心,自己個兒找了,再去求個情,未必不能成。大奶奶不給你配個奴才,難道配那根本生不出來的柏家公子啊?還是去地底下配老爺?”

幾個人笑。

“你說咱們老爺是不是身子有毛病啊,沒有兒子也就罷了,怎麼連個閨女都沒有?”

“這誰知道呢?沒準兒是作孽太多,老天爺看不過,不叫有後呢。”

“作的什麼孽啊?”

這一下,原本懶懶散散的宋瑾也豎起了耳朵,可那婆子卻不肯細說了。

“莫說咱們柏家,就是放在任何一個富商巨賈人家,有誰是乾乾淨淨的?就說咱們今天去的柴家吧,人家可是有大官做靠山的,不然人家怎麼會一考不中就放棄了。得了一個舉人的名頭,那就夠用了。”

這一點宋瑾倒是聽說過,到了舉人這個級彆,田賦徭役全免。換句話說就是種地無需上稅,所以好些土地財主會追著舉人跑,巴巴的送銀子,為的就是免去稅賦。

宋瑾想,這應該就是十六世紀的股權代持吧?合理避稅,大家都這麼乾的。

到了舉人這一步,往前就是進士,可就算得了進士又怎樣?哪有那麼多空缺要補?又不是開國時候,打打殺殺那些年,處處缺人才。

因為這個原因,棄文從商的風氣越來越濃,儒商幾乎成了明朝一個現象。

可是隻要查一查這大明官員的俸祿,那也不奇怪。

宋瑾在心中開始盤算季舒白這人的月薪,正五品,得有十幾石祿米吧,換算成銀兩......

不算還好,宋瑾這麼一算心裡不痛快了,一個月的俸祿能買兩個奴仆呢。

怪不得在這大明,一個小小秀才出門都帶著書童,原來最便宜的是奴。

宋瑾越想越覺得自己命賤,氣哼哼地灌了一杯酒後先行洗漱睡去了。

氣歸氣,日子還是要過的,宋瑾第二日一早起床洗漱,倒也不急著卸門板,殺雞的事情交給婆子,她安安靜靜地做了早飯。

今天的早飯是蔥油麵。

宋瑾很有耐心,一點小火慢慢燒熱鐵鍋,油要多多的,這一點上她一直不夠省減。

等油溫起來了,就把洗淨擦過水的蔥段放下去。火要小,油溫不能太燙,否則瞬間黑焦,味道就不對了。

等蔥段煎到發黃時,便可撤了火,將油撈進碗中放著,油的餘溫會慢慢把蔥段煎到發黑。

等到這一步時就可以準備煮麵了,但是其他人尚未起床,宋瑾也就不著急煮麵,而是搬了把條凳坐在院中,

太陽未起,晨間薄霧自院中緩緩飄過。幾隻早起的麻雀落在地上,嘰嘰喳喳地一邊叫喚,一邊在地上不知道啄食著什麼。

宋瑾享受這安靜不到一刻鐘功夫,就隨著吱呀呀一陣開門聲打破了。

“呀,掌櫃的起的這樣早。什麼味道,這麼香。”

宋瑾笑笑:“我熬了蔥油,咱們早上吃蔥油麵,我還等著您扯麵呢。”

“好嘞,您等著,我洗漱好就來。”

扯麵的本事,宋瑾是沒有的,她在做飯這件事上相當不全能,隻做自己愛吃的,以及能討好老板的。

那婆子倒是擅長的很,和麵揉麵扯麵,宋瑾像是在看一場酣暢淋漓的表演。

鍋中水開始翻滾的時候,一大把麵撒將下去,宋瑾特意囑咐,要細一些的。

等麵出鍋的時候,那油溫也降了下來。

宋瑾先把蔥給挑進碗裡,油裡加鹽糖和醬油,攪拌均勻後舀兩勺子到麵碗裡攪拌均勻。

“真香,掌櫃的就是主意多。”

宋瑾笑著拌好麵,挨個擺在灶台上,此時院中熱鬨起來,幾人全都起床到了院中,聞見蔥油麵的香氣後也顧不得刷牙洗臉,匆忙漱口後就朝著廚房奔來了。

說來也怪,一個個也不上桌子,就端著麵在後院裡,或站著或坐著吃。

早晨的空氣清涼,晨霧裡混著蔥油香,宋瑾盯著不遠處幾隻嘰嘰喳喳的麻雀,痛痛快快地吃掉了一大碗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