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宋瑾沒有回馬蹄巷,就窩在後頭的屋子裡,跟婆子還有幾個丫頭們一起商議菜單。
這商議著商議著,話頭便跑偏了。
一個婆子道:“咱們蘇州,愛吃的人可多了,不光愛吃,還愛寫,都是一幫有錢有閒的人。要是能得哪位貴客給咱們寫上一寫,誇上一誇,那咱們食鼎樓可就出了名兒了。到時候還怕沒有客人上門麼?”
另一個婆子道:“我聽說好些人為了投其所好,四處找些好吃的好玩的,有找館子的,有找廚役的。現在快到夏日了,咱們城門不遠處有個賣冰的,每年夏天那門口熱鬨的嘞,咱們要是也那般熱鬨就好了。”
“那般熱鬨,累死你。”
兩個婆子坐在一起,手上捧著一碗茶,相互打趣,倒是宋瑾上了心。
“那你們可知道這可能會來的食客是哪位?”
兩個婆子搖頭:“這如何得知?等來了自然曉得了。”
宋瑾知道,可是她不想隻等著,總得籌備籌備。
“那一般請人吃席,是怎樣的規矩?”
婆子答:“這一般人吃席都是在家中,三湯五割是最起碼的,不過咱們這也不是設席,頂多就是試個菜,嘗個口味,是好是壞且不好說呢。”
“是啊是啊,咱們隻管做好菜就行,想那些太遠了。”
宋瑾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心裡卻沒停下盤算。
這富人為什麼要吃些刁鑽的東西?求的就是一個不一樣,你要是把他當做一般食客對待,那第一印象便不好。
為什麼那些大酒樓裡總有人彈琴唱曲,那玩意兒又不飽肚子,要的就是一個氛圍,宋瑾也不能落下,她得跟上。
請人唱曲就罷了,但是氛圍還是可以考慮考慮的。
這天晚上她跟紅杏春雲采薇三人擠在一張鋪上睡了,四個人聽說可能會有大食客來,都有些激動的睡不著。
“你們說,咱們這店裡要是火了,將來咱們能不能存下銀子?”紅杏在黑夜裡問。
采薇道:“要是火了,咱們洗菜能洗脫一層手皮。”
春雲笑:“那我在灶下要烤乾了。”
“噯,忙來忙去,都是替彆人的忙的,咱們口袋裡空空蕩蕩,這沒了主子,也不知道逢年過節的賞賜能不能想到我們。”
宋瑾此時才反應過來,這在院裡有了主子,若是主子好,那丫鬟也是好過的。
逢年過節的賞賜少不了,有了稀罕的吃食,主子也會惦記著下人,可是到了這裡,對春雲來說或許是好事,可是對采薇紅杏來說就未必了。
她們二人從前跟著葉問芙,倒是沒怎麼挨打挨罵,全是宋瑾春雲在扛著。
她想著,或許這二人是不滿意的,可她沒有辦法,大奶奶塞過來的。
“你們為何會被賣進柏家呀?”
宋瑾有些好奇,畢竟這樣的年紀不算小,按說都可以出嫁了。為何沒有出嫁,而是被賣進了柏家?
像蔓草春雲這樣的家生子,那是不可能被轉賣出去的,除非柏家沒落了。
而采薇紅杏這種,似乎不像她們這般的奴籍,一生一世定死在那裡。她們更像是賣去做工,畢竟賣良為奴是不被允許的。
“還能為什麼呀,當初老爺給的多唄。像咱們這種人,那不就是誰給的多就去誰家。是嫁是賣,上頭有爹娘在,還能輪到咱們做主?”
宋瑾忽然想明白過來,不許人誘拐販賣,但卻不乾涉家人主動去賣。所以夫賣妻,父賣女,兒賣娘,這些都不少見。
有些家庭不賣活不下去,賣了或許能活,可也不是人的活法,而有些人家純粹是為了多些銀子,至於孩子的將來,並不在考量範圍內。
“那你們將來打算怎麼辦?”
“咱們這種人是沒有將來的。”紅杏翻了個身嘟囔著。
宋瑾無言,倒是春雲,黑夜裡擠了擠宋瑾:“那姐姐你呢?”
“我想脫籍。”宋瑾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個日日夜夜都在腦中呐喊千萬遍的願望。
另外三人俱是無聲,半晌後一聲歎息,大家默默睡了。
第二日一早,宋瑾早早起床洗漱,接著便趁著店中空閒,獨自往柏家去了。
她是個假公子,獨自一人的時候也就懶得裝,免了雇轎,自行在街道上走著。
此刻時辰尚早,街頭行人稀疏,隻有趕著去讀書的孩童,以及準備賣早餐的鋪子在忙碌,還有宋瑾這個一時的閒人。
柏家離得稍遠,宋瑾直走到太陽升起,曬得身子發燙才走到柏家門外。
敲過了門之後是門子來應門,見了人便叫進去。
“可要幫你傳話?”
宋瑾笑著搖搖頭:“我是來找廚房的婆婆們討教些做菜的事情,先不打攪大奶奶了。”
門人嗯了兩聲,回頭關了門,宋瑾獨自往裡頭去了。
柏家廚房裡一早就熱鬨開了,燒飯的燒飯,燒水的燒水,煮麵烙餅一個都不能少。等到宋瑾回來,早飯那陣子已經忙過了,此刻正在殺雞殺鴨地準備午飯呢。
幾位婆子見著宋瑾進來,都挺熱情。
“蔓草回來啦?酒樓怎麼樣?可有客人?”
宋瑾笑笑:“也是有些客人的,隻是不多。”
李婆婆安慰她:“這一開始啊都是這樣的,慢慢的就好起來了。你做的菜大奶奶的愛吃,口味定然不差,隻是有些人還不知道罷了。”
“但願如此吧。”
說話間,宋瑾掃視一圈,找到了蔓草她娘的身影,一種奇怪的氛圍在二人之間流動。
“娘。”
宋瑾先喚了一聲,陳婆子這才應了一聲:“噯,最近可忙?”
“店裡生意剛上手,有些忙。不過有阿榮紅杏他們幫我,倒也還好。”
“那就好。”
陳婆子眼神躲閃,剛說完話就低頭去拔手上剛宰的雞的毛。
宋瑾忽然反應過來,或許陳婆子問的不是宋瑾如何,而是那個蔓草如何。
這種感覺很奇怪,可偏偏兩人保持著奇怪的平衡,不像是母女對話,更像是人鬼對話,宋瑾是那個鬼。
她走近些,挨著陳婆子說話:“我昨夜又做夢了,夢見了那個山洞......”
果然陳婆子停了拔毛的手,“是麼?”
宋瑾又道:“我見著她了,長胖了些,眼睛晶亮晶亮的。”
陳婆子沒應聲,低垂著的腦袋狠點了幾下,宋瑾疑似看見兩滴水落到了她的手背上。
宋瑾扯了謊,心裡也難受,想再安慰幾句,又不知從何安慰,隻好顧左右而言他起來。
“娘......”宋瑾喊了一聲,又覺得搶了蔓草的,心虛的很,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店裡客人都誇我手藝好......”
“那就好,好好做生意,好好賺錢。”說完看向宋瑾,那一身藍布道袍:“穿成這樣可還習慣?”
宋瑾笑笑:“挺好的,挺方便的,就是袖子大了,每每下廚房總得綁起來。”
“這衣裳臟了可不好洗,你在外頭要見人,可得收拾乾淨了才好,彆叫客人見了臟汙,說你店中不乾淨。”
宋瑾有些高興,好歹是關心她的:“我知道的娘。”
陳婆子也笑了笑,繼續伸手去拔毛,宋瑾不再多話,說了聲去找爹爹便離了廚房。
口上說是去找爹,實際直奔宅子角落的花房去了,她沒記錯的話,這時節辣椒應當結果了。
心裡頭惦記著辣椒,宋瑾腳步也不禁加快,等進了花房裡頭,埋頭找起了辣椒來。
果然叫她找到了,隻是量太少了。
房中擺著三四盆辣椒,一盆裡隻有兩株辣椒,辣椒倒是結的滿滿當當,眼下青中帶黃,宋瑾估摸著再有個幾天便能紅透了。
隻是要怎麼給偷走呢?
宋瑾一向很少隱藏手藝,除了辣椒,她總是需要一點底牌的。
就在她盯著辣椒發愣之際,忽聽背後有人喊她,驚恐之餘一轉身,便看見了一個身穿青衣的十七八歲男子站在她身後,麵上帶著一股憨笑。
“蔓草,你回來啦?”
是長生,那個跟著宋瑾的爹一起種花種草的園奴,她爹曾經有意撮合這門親事。一想到這裡,宋瑾有些尷尬起來。
“嗯,對,回來看看......”
“店中不忙?”
“時辰還早,店中沒有客人,要到午間才會忙。”
“哦哦,”長生一邊放下手中一盆快要開敗的梔子,一邊說著話:“師傅跟我在後院裡頭搬花呢,梔子要敗了,可不能擺在外頭了。”
宋瑾撇撇嘴,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你來找師傅,可是有事?”
宋瑾支支吾吾地問:“那個......番椒,幾時能紅透呀?”
長生聽她問起番椒,熟練地介紹起來:“估計也就過七八天左右,等紅了就該端出去擺上了。怎的?你喜歡?”
宋瑾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問問,這番椒紅透了之後,可否給我一些,十幾個的樣子。”
長生聽罷,轉了兩轉那個不大,卻看起來很機靈的眼睛:“你若想要,我定能幫你弄來。”
“真的?”宋瑾有些驚喜。
“那是自然,這些果子好了壞了,大奶奶未必一清二楚,其他人不說,誰會關心這個。”
宋瑾有些高興起來:“那等我需要的時候,我來找你好不好?若是來的晚了,你就幫我把番椒摘了曬乾,然後我要乾的也行。”
“乾的?我有啊,我留了好些種子,曬的透透的。”
宋瑾忽然想起,番椒是一年生,總要留著種的,這一留,可不就留上乾辣椒了麼。而且播種的時候又不會一次種完,一年裡分批次播完,便能從五月結果到十月。
她的辣椒有著落了,不過是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