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一無二的邊溪人(1 / 1)

“阿娘她們來了。”

安若看到遠處走來的父母,給坐著的老人說了一聲,就叫上林昱往中間用塊石頭壘成的長石桌走去。

“不知道今天中午吃什麼……對了,你會用筷子嗎?”

身邊的人搖了搖頭。

“沒關係,很好學的。”她以為林昱還不會用用筷子,是因為他們在路上多是吃烤肉。卻不知道,換鹽小隊一路上根本就沒想起筷子這回事,畢竟手撕大肉,抱著肉啃,雖然行為上有點不雅,但那確實是香。

“除了冬天和下雨的時候,大家都在吃飯。一天三餐,每餐吃的全在桌子上,想吃什麼拿什麼。不過,最先拿的是那個。”

安若指向石桌上壘著帶提手的小藤筐,“裡麵放著樹葉和木筷,用來裝烤肉,果子這類沒有湯汁的食物。拿了要吃的,到放罐子的地方,就是那兒。”

她微側身對著木川在的地方,“那裡有午餐必須要吃的湯食,可能是肉湯,也可能是菜湯,主要看季節和收獲。木碗也在那兒,自己盛,吃多少裝多少,一碗不夠後麵可以再添的。”

她看了下自己和林昱的小身板,“如果像我們這種夠不到陶罐的小孩,有大人就靠大人,沒有的話直接叫守在那的族人幫忙。”

這種與自助差不多的用餐方式,是安若隨三餐製一起施行的,菜單也是她根據當下環境,各種搭配後教給廚人團的。有湯有菜,有葷有素,甚至還有水果,哪怕沒有主食,也沒有後世花樣多,但也算達到某種程度的營養均衡了。

雖然受限於工具,食物多是烤製,燉煮也是在熟了後就馬上離火,以延長陶罐使用壽命。但她滿意了,畢竟在沒有美食概念的原始社會中,弄出這些也花費了不少心力。

人還小,不著急,習慣給族人畫大餅的安若,毫不吝嗇地給自己也畫了一個。

林昱從被救開始,就在習慣安溪的不同,但眼前的這場景還是震撼到了他。

他開始懷疑自己現在的一切都是假的,不然怎麼會在快死的時候,被人用從未聽說的苦水救活,給自己換上從未穿過的衣物,然後被帶回一個他做夢都不敢想的地方。

這裡沒人會因為他的不同,追著打著叫他“孽人”,反而看到他的人都在笑著表示友好,還讓他跟在所有人都重視的小孩身邊。

眼前歡欣的人群和縈繞著香氣的食物變得模糊,他站著,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你怎麼了?”

安若看著突然發抖的人,伸手碰他額頭,“發燒了嗎?”

林昱並未在意,隻盯著安若眼睛,一字一字地問,“你說這是真的嗎?”

“什麼?”安若沒有感到溫度有異,便放下手,“你說吃飯嗎?”

她看到對麵的人使勁點頭,就像沙漠苦行的旅人,突然發現了一汪潭水,急切又茫然地想確認眼前所見是否真實。

“是真的呀,你看這麼多人,如果食物不合胃口,你給我說,在更新菜單的時候,會結合大家意見做調整。”

安若話一出口,突然想起之前自己給族人解釋這些時,大家的反應並不這樣。她反應過來林昱現在這樣的原因,和自己想的不一樣,便直接問他:“你想問的是這個嗎?”

果然,眼前的人搖頭問道:“我也能這樣吃嗎?”

“可以呀,群隊所有人都在這裡吃。”安若回答他。

“可是……可是我沒用呀。”

“啊?”

安若疑惑了,想起換鹽小隊講的事,心中暗道林昱之前的生活環境或許比自己想的更糟。

有時候,言語的安慰蒼白又無用,深知這一點的安若仔細斟酌,看著林昱的眼睛,用他能理解的話認真說:“你看,阿父他們說你病才好,就一直在幫大家的忙。

“到了邊溪又幫我搬寫字板,整理倉庫,幫阿嬤處理藥材,這些都是大家要用的,你做的是很重要的事。”

擔心這些份量不足,她甚至忍住尷尬開始自誇,“更何況,你是阿父帶回來保護我的人。我呢,是整個邊溪最重要的寶貝,保護我的你怎會沒用呢?”

她踮著腳,將手放在林昱肩上,“相信我,你的用處很重要。”

“而且,我們邊溪和你想的不一樣。”

安若收回手,她不知道林昱說自己忘記過去的事是真是假,也不大關心。對她來說,去探究一個人不願記事的原因,是缺失分寸和邊界感的行為。

“在邊溪,沒有誰是不重要,沒有用的。我們用的碗筷、藤筐,拿去交換的物件,是李阿爺他們做的;每天吃的東西是狩獵隊和采集隊找回來,然後由廚人團做成能飽肚子的食物;

“像木川這樣大的孩子,每天要找羊草,哪兒缺人哪兒就要找他們;小孩子有在好好長大,不讓大人操心。”

安若看著正在吃飯的族人,輕聲說到,“所以呀,不要再說自己沒用了,對邊溪來說,缺了誰都不行,而且大家都會很喜歡你的。”

聽著耳邊細微到幾不可聞的啜泣聲,她沒有回頭,做無事樣繼續,“以後你吃東西,就隨自己喜好來,喜歡就多拿點,不喜歡就少拿,但是一定要吃飽。”

還不忘拿自家人來舉例:“像我,雖然不喜歡烤肉,但也能吃,還有阿娘和阿嬤,也都差不多。但阿父基本上隻吃肉,要不是先前規定了午飯必須用碗湯,可能他一點菜都不會吃。”

想到林昱在回來的路上,應該早就習慣了肉食,再加上原始人的腸胃本就堅強,她便沒把自己那套要循序漸進的養生理論搬出來。

“誰要好好養養?你又在不舒服了嗎?”

正當她還想舉其他人的例子時,便聽到了自家父親的聲音。“我說的是林昱。”

她趁著轉頭看了看林昱,發現他隻眼睛有點紅潤,放下了心,隻回答父親:“他看著太瘦了,要好好養養。”

“確實需要養一下,先前路上沒條件。現在回家了,你小子就每天好好吃飯,把身體養好了,才能幫阿叔保護小安若。”辰安對女兒這話表示讚同。

“嗯。”聽到帶點鼻音的含混回答,夫妻倆對視一眼,用眼神詢問女兒怎麼回事。

安若聳聳肩,搖了搖頭表示已經沒事了,都彆問。嘴上招呼林昱跟上自己,“走了,吃飯去。”

安然笑看著前麵倆小孩,悄聲問身邊的男人,“你帶回來這孩子,性子怎樣?能和若若處得來嗎?”

“反正我覺得好,養病時給什麼吃什麼,病好後又一直幫著做事,人雖小話不多卻很懂事。”

看著伴侶疑惑的表情,辰安連忙補充,“不是像若若那樣,因為自己很厲害就把我們當成責任來照顧的懂事。他是……有點好像吃了很多苦,又怕我們丟下他,不得不懂事的。

“你,能理解嗎?”

安然點頭,“知道,就像你最開始到我們群隊,因為擔心被趕出去就一直不停做事。”

辰安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點頭表示同意,“是呀。看著他就想到當初的我,而且快到冬天了,這麼小的人在外麵根本沒法活下去。反正現在不缺這口飯,我就把他帶回來了”

或許這就是女兒說的物傷其類,辰安十分平靜,“我看他身上還有傷,像是樹枝石頭弄的,雖然他自己說不記得了,但看他樣子應該沒有忘。”

和女兒一樣,辰安對林昱失憶這事保持懷疑,也不怎麼在意,他堅信隻要到了邊溪,就沒人會想離開。

“而且,我發現這孩子雖然性子安靜,但人很聰明,我們教他說邊溪話,最多兩次他就會了。若若不是一直想要個聰明的幫手嗎,我觀察了幾天才決定讓他做護衛,我們再教教他,幫手、護衛都有了。你覺得怎樣?”

“人都帶回來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我能說不行嗎?”安然瞪了身邊的男人一眼,“但若照你所說,隻聰明這一點,他就能幫若若忙。”

安然結果小藤筐,往石桌走去,“群隊裡的孩子,除了木川勉強能跟上她的想法,其他人根本不行。要想不動狩獵隊采集隊的大人,就找不到能做她幫手的人了,你帶林昱回來,算是補上了這個空缺。”

“誰說不是,若按照若若對邊溪的計劃,她身邊隻一個木川根本不行。”

辰安拿著兩個藤筐,往孩兒她娘身邊靠了靠,毫不掩飾自己的私心,“隻希望林昱是真聰明,能幫上忙,讓若若不需要再像先前那樣,所有事都自己乾。

“這一年我算是怕了,要不是有阿娘守著,我都擔心一覺醒來,天爺直接把她收了回去。”

安然拍拍男人的手臂,輕聲安慰,“沒事了,你外出的這些日子,她一次病也沒生過,阿娘也說她的身體比先前好多了,以後注意著,與常人沒兩樣。”

想到先前遷徙時,族人因為安若,從混亂茫然的生活中重新有了希望,雖然還有生存焦慮,但死亡已不再如影隨形。

這些本是自己這個首領的擔子,卻被小小的人兒接了過去。這幾年,所有人都覺得她無所不能。但作為父母的他們,知道安若的計劃,要想做到那不饑不寒,耕養而食的未來,哪怕全族老少一起努力,也少不了期間要費的無數心力,她當然希望,能與女兒站在一處的人越多越好。

“雖然小安若比我們都厲害。但有時候我隻想讓她和其他孩子一樣,什麼也不愁,隻健康長大就好。”

辰安這次去換鹽,觀察到邊溪人已經與旁人有了不同,他沒法用自己掌握的詞彙表達清楚。若硬要形容的話,大概是女兒口中所說的氣質和精神氣吧。

邊溪人在安若不停地描述中,已經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知道這樣的未來是什麼樣子,也知道自己每天在做什麼,不像其他人那樣迷茫,活一天算一天的。

但正是這能帶給許多人希望的聰慧和強大,在孩子生病遭難時,做父母的又恨不得她就是個普通人,隻無憂無慮、無病無災地成長下去。

“但她是快活的,雖然有時候我也能感覺到她心情很煩。”安然笑著拍拍身邊人的手臂。“不要急,慢慢來,我們還能做很多事,能看著小安若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