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昱,你是怎麼遇上辰叔和我阿父他們的?”
安若聽到身旁的詢問聲,並沒有轉頭,隻稍微分了一點注意力在兩人身上。
不過,問題拋出來了,卻沒有聽到另一人的回答。
“誒,你聽不懂我們說的話嗎?不應該呀,這一路上我阿父他們會教你說我們邊溪話的。”木川沒有等到回答,自然產生了懷疑,“還是,你根本不會說話?”
想到某種可能,他停了下來,盯著林昱看了一會,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走到安若身邊,“安若,安若,林昱好生奇怪,他不僅不說話,還有他的眼睛,他是不是……”
安若瞥了一眼躥到身旁,弓著身低著頭,眼睛時不時往後瞟,小心翼翼低聲詢問自己的人,簡直偷感十足。
“好了。”她出聲打斷了木川未說出口的猜測,轉身側對不知何時停下來的林昱,正色道,“你不覺得他的眼睛很漂亮嗎?”
話一出口,安若餘光就看見那個不說話的人往這邊移了移視線。她並沒有看過去,而是對一旁的木川接著說:“你看我們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樣的,隻他不同。像不像之前過年的時候,邊溪所有人都分得了一個蜜果,但隻有白術吃的那個又甜還沒核,大家都說她運氣好,你不是還羨慕得不行嗎?”
白術是采集隊的人,她在邊溪運氣最好,每次找到的果子都比彆人甜,所以好多族人都喜歡並羨慕她,木川是其中一個。
比起向原始人解釋瞳色奇特,與遺傳、基因等多種因素有關的困難,倒不如入鄉隨俗,把它往不可捉摸的玄學上麵引,正好群隊有現成的例子可以用。
“所以,林昱也是幸運兒呀,因為他的眼睛和太陽一樣,看著就好溫暖。”雖然安若覺得這是在強行關聯,但卻能讓想得少、性子淳樸的原始人展開想象。
木川抬頭看看已經升起的太陽,又轉頭看著注視著安若的林昱,像有點卡頓的立地扇,在兩者之間來回晃頭。突然,他好像確定了什麼,微張口收回了快要冒出來的驚叫,“你說得對,真的是一樣的。”
安若不知道他腦補了些什麼,臉上一本正經的嚴肅神情。
隻見他走到林昱身邊,伸出雙手握住人家的垂放在身側的右手,搖了搖,用友好而親近的語氣,誠懇地說:“辛苦了,以後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直接找我,我罩著你。”
安若看著全身都在抗拒,臉上寫滿了疑惑的林昱,無法自抑地笑出了聲,雖然迅速止住了,但依然將兩人的目光引了過來。
“沒事,希望你們之後能好好相處。”這語氣莫名老氣橫秋。
還好這裡的兩個人,一個對她完全陌生,一個注意力暫時在彆的地方,沒放在心上。
“走吧。”安若招呼兩人繼續往前,對木川說:“等林昱對邊溪熟悉了,自然就會慢慢說話的,你不要急。”
想到自家父親也有點這般性子,安若猜測林昱不怎麼說話,是在對陌生環境保持警惕。更何況,他雖然一直保持著安靜,但並沒有減少對邊溪的觀察。
“誒,你的意思是他會說話?”木川跟上安若,依舊不忘林昱說話的事。
“是的。”安若頭也不回的繼續向前走。
野孩子,今天開始有了自己名字的林昱,看著前方那個走得極穩的小人,第一次發自內心地開始接受起,自己以後的生命或許會與她連在一起的事實。
雖然他現在尚不知道這個決定會給他帶來什麼,但一定不會比之前那樣被當做“災星”“異端”對待更痛苦了。更何況在母親出事後,他直接被所在群隊驅離,要不是遇到邊溪的換鹽小隊,或許他早已葬身荒野,屍骨無存。
而安若是唯一一個在初見時,沒有因為他的雙眼,露出懷疑或是害怕情緒的人,反倒是笑著誇他的不同。還給他取了一個充滿光亮的名字,這些是他能感受到的真心誠意。
“林昱,你在想什麼,快點跟上我們。”
安若走著走著,就感覺後麵沒有了動靜,轉頭發現林昱還在停留地方不知道想什麼,她連忙大聲提醒。
“好的。”
本以為那孩子會保持自己的頻率慢慢跟上來,卻沒想到他回答後直接用跑的。
“他真的會說話。”
與林昱加快步伐同時開始的,還有身邊木川發出的驚奇感歎。
她搖搖頭並未搭話,隻等人趕上後,繼續向家裡走去。
一路上全是木川問東問西的聲音,被詢問對象吝嗇開口,以至於剛剛那句回答輕如幻覺一樣。
***
“哇,他們都已經排好隊了。”
拿著木板返回的三人還沒有走到地方,便遠遠看到排得歪歪扭扭的隊伍。
在已經習慣隨時排隊的現代人安若看來,與其說這是排成了隊列,倒不如說是之前聚集的人堆散開了一點。
一想到最開始她教大家正正經經排隊時,哪哪都奇怪的僵硬隊伍,還是現在這樣輕鬆隨意的樣子,與這個環境更搭些。
安若看著頂著木板已經有點迫不及待的木川,給他找了個理由,“木川,你可以走快一點,讓阿父幫忙放好木板,等我到了後就可以直接發東西。”
“可以嗎?”
“可以的,反正沒多遠,已經可以看見人了,不會出事的。”安若肯定道。
“那好,我先去了。”
“誒,等下……”
已經從原地蹦出去兩步遠的木川好像想起了什麼,回身拍著林昱的肩膀,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我把小安若的安全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和她安全地到達目的地。”
一個半大小孩,一個瘦弱豆丁,一本正經地好像在進行某項莊重的交接儀式,要不是這幅畫麵與自己有關,安若一定會覺得幼稚,雖然確實很幼稚。
為了不笑出來,她出聲打斷還要交代什麼的木川,“好了,快去吧,你若是再耽擱一會,我們都可以一起過去了。”
木川聞言,收住了自己的長篇大論,隻對林昱補充了一句,“就這樣吧,等你安頓好後,我再給你好好講一講要注意哪些事情。”
說完,便頂著木板往人群跑去。
“我們也趕快跟上去吧。”安若看著已經跑到人群裡的木川,招呼站在身側的林昱一起,往人群走去。
她未對人多做解釋,一來她不是木川這種開朗、自來熟的性格。二來,按照她阿父的安排,林昱以後要在她們家生活,自有時間和機會讓他慢慢了解所處的環境。
最重要的是,從她看到林昱的第一眼起,這人眼中的警惕就一直沒有消褪,哪怕他一直在避免與人對視,但肢體間的規避與謹慎,說明他一直處在緊張的狀態裡。如此倒不如減少對人的關注,平常以待。
安若自然地揣摩出了一套與林昱當下的相處模式。也正是般行為,給他創造了輕鬆、自在的環境。邊溪所有人與林昱的關係從一開始,便是順其自然地推進。從源頭上杜絕了他產生“被強迫”這類的負麵情緒,也為群隊後來接納外人,讓他們快速融入並建立認同感積累了經驗。
等安若走到排隊的人群前方,木川扛來的木板已經在空地的石台上擺好了。她直接過去,踮著腳坐在石台後的木樁上,正對漸漸安靜下來的人群,低頭取下背在身上的獸皮挎包,拿出用碎獸皮包裹的自製炭筆,然後將包敞開放在木板邊,做好記錄準備。
沒錯,安若在沒有紙張,找不到竹材的情況下,為了便於記載,從她能自由行動後,就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樹木,用做書寫載體。雖然在路上受限於工具,但她也儘可能折取不同的樹枝,剝皮後用柴堆未燒儘的炭木做簡要記錄,希望從這樣的對比、篩選中,找到適合書寫與保存的樹木。
先不說這樣直接在樹枝上寫字的行為,在當時眾人眼中是何種神異。隻這般簡陋的記載方式,要不是資源匱乏的現實,以及她自小時養成“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如強迫症般的習慣,她定是要在屢次麵對糊在棍條上的炭筆字跡中,直接選擇放棄。
最後,是她阿父在現住地的不遠處給她帶回來一節斷木。這截木頭色白、帶有淺黃,有淡香氣,密度均勻,紋理直,質地細膩較軟,切麵平整光滑,整體來說是她用過最好的,也最易於加工成木牘的樹材。
於是她便將這截斷木所處的,形似現代杉木的林木叢納進了觀察。幸好,有毒的樹木在這個地方存在較少。最後,他們發現不管是在樹上築巢的禽鳥,還是棲息其間的小動物,全都安然無恙。而在把撿來木枝當做柴火使用後,人體也沒有發生不良反應。
於是,她便直接選定這處小樹林作為自己的紙張囤貨區。
由於所有人都不認識這種樹,她乾脆直接根據這種樹木,樹乾直挺少橫枝的特征,命名為直木。
然後,她父親帶人耗費兩天時間,用石斧砍磨,再結合未燃儘木炭陰燃的方式,直接砍下了一顆大樹。剝下樹皮放置陰乾後,再製成二十餘張大小不一的木板和無數的成條狀木牘,全程用廢三把石斧。
在沒有趁手工具的情況下,花費的功夫此處不做細述。總之,結果就是她能在異時空繼續使用文字記事了。書寫給她帶來的平靜在這裡得以再次延續,曾經鐫刻進骨血中的文明又帶給了她底氣。
養病期間,她將一路上粗略記在棍條上,還能分辨清楚的詞句轉抄到木牘上,並按照記憶中竹簡的樣子,用獸皮條將它們按順序編連,製成牘冊存放。
同時以一物一冊的方式建立群隊各種台賬,不僅存進取出有了明細記載,整個群隊每日的采集狩獵等各種事宜也有了清晰的脈絡和依據。
這一舉措不僅讓安若在邊溪眾人心中差點封神,最大的好處是讓她對整個群隊的現狀和發展方向有了更明確的認知。清晰的邏輯和條理也讓她在未來施行發展計劃時,做到繁而不亂,確保一切井然有序。
而現在這塊放在石台上,寫好群隊每人名字的木板,就是可以反複清洗,僅做速記用途的草稿板。類似大小的草稿板大概六七張,還有數塊可以做黑板用途的、做外出記事的、做日曆展示的,這些全部都是可以反複清洗使用的木板。
它們雖然不易攜帶、便宜取用,但在這樣的環境下,這些寫字板與尋常紙張無甚差彆,這是安若不斷洗腦自己後產生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