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是秦物華和秦唯江秦東流約定好了祭拜爹娘的時候。
秦物華向四江私塾的劉夫子提前告了假,讓江蓮和齊思年暫代自己一日。
兩個姑娘在她手底下幫忙了幾個月,都是熟手了,平日裡的菜式學去了七八分,都是能撐起場子的好姑娘,日後自己出去開個食肆鋪子也綽綽有餘。
秦東流放假在家呆著,秦唯江前一日自然也向劉夫子告了假。
秦物華該準備給父母的祭品了。
晨光熹微,天光剛從幕布一角燃起。
秦物華手裡攥著簪子,簪子是桃木做的,秦母親自畫的花紋,秦父用小刀一點一點刻出來的,刻的時候不熟練,好多次劃傷了手指,被秦母一一包好,簪子的尾部是一個環繞的繩結,象征秦家團團圓圓、平平安安。
這枚簪子是秦父在秦物華八歲那年做的,距離過去已經十年有餘了。
林序南掀開簾子走到秦物華身邊,看見她神色低落盯著手中的簪子,抬手輕輕碰一碰秦物華的肩頭。
“物華。”
秦物華迅速收起所有的傷感,簪子收進袖子裡,仰頭疑惑問,“怎麼了?”
姑娘抬起的臉略帶圓潤的肉感,圓圓的杏眼一眨一眨,唇瓣嫣紅,許是方才喝了水,沾著一輕半點的水漬,眼眶附近還有未消下去的紅暈,帶著滿臉的不解。
林序南拇指在秦物華麵頰沒露出的酒窩上輕輕一抹,像是想要嘗一嘗酒窩中酒液,但手指空空,什麼都沒有,“你是不是有一點難過?”
秦物華歪頭,小馬紮上窩著整個身體,她覺得這個姿勢有點累,手背撐著臉頰拄在膝蓋上,閉上眼睛思索,呼吸輕輕的,整個人像隻受傷舔毛的大貓。
她說:“有一點。”
林序南不知所措,他活了二十幾年,頭一回滿心滿眼都是一個人,該怎麼哄人,怎麼哄心上人,是一點經驗也無。
“我,我給你煮碗雞蛋羹去。”
手足無措到這份上,秦物華看不過去,拉住林序南身側的右手,“彆去,待會兒。”
林序南又乖乖地不動了,四周看了看,找出一個小馬紮端到秦物華對麵坐下去。
言語的安慰是單薄的,秦物華傷感於以後再沒有父母伴在身側,心裡不舒坦,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扣著荷包上的花紋。
林序南反倒沒有動作了,大馬金刀坐在小馬紮上,不知道還以為在與心腹商談要事,他突然深吸一口氣,挪著小馬紮坐到秦物華身側。
“物華,我有沒有與你說過我父母的事情。”
秦物華害怕荷包上的花紋被自己摳爛了不好看,捉過林序南衣袖的一角繼續扣,“沒說過。”
林序南放任秦物華所有的動作,笑著側臉看一眼窗外,天色尚未明朗,時間還長。
“我父親與我母親十分相愛,我和我大哥是在愛裡出生的孩子。”
“從我有記憶起,我父親的背影就永遠高大、堅不可摧。”
秦物華挪著馬紮湊到林序南身邊,兩個人依偎著汲取勇氣。
林序南身體一僵,抿了抿唇,再開口時語速快了不少:“我與大哥的感情很好,小時候做了什麼調皮搗蛋的事情被我父親追著打,都是大哥替我攔住父親,我母親就站在一邊看我們吵鬨。”
“但是……”
秦物華心道:但是之後一般都不會出現什麼好事。
“但是,我十七之後,父親在戰場上失蹤了,母親悲痛欲絕,憑著要把我們兄弟二人養大的一口氣吊著,把我們兄弟二人撫養長大。”
“我十九歲那年,大哥上了戰場,也失蹤了。”林序南說到這,頓了頓,像是在回憶什麼。
“說是失蹤,其實是因為找不到屍體,變相的去世罷了,隻能空棺入墳。”
秦物華察覺到林序南身上彌漫的悲傷,拍拍林序南的小臂。
“沒關係,都過去了,我母親受不了連續失去丈夫和孩子的痛苦,纏綿病榻,也去世了。”
“所以我們林家,隻剩下我一個人頂家門了。”林序南笑著,握住秦物華的一隻手腕,“我的婚嫁可以自己做主,不用聽旁係親戚的嘮叨。”
秦物華蹙了蹙眉,抬手輕拍林序南一下,“難過就說出來,彆憋在心裡邊。”
林序南笑笑,“我沒關係的,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無邊深夜裡,無數次想起一家四口曾經和睦的快樂日子,也會覺得有點孤單。
秦物華見不得林序南這副可憐大狗的模樣,直起身子環住他,兩隻手上下扶在他的背脊上,輕輕拍打。
“好啦,我們兩個這樣也挺配的。”
男人和女人的身體結構注定大相徑庭,仿佛是上天注定要讓兩個人分庭抗禮,各掌一方。
姑娘柔軟馨香的身體靠在懷抱中,兩條手臂無需用力,隻要輕輕一攏,身體和身體就會緊緊依靠在一起,密不可分,林序南忍得艱難,仰頭呼吸,費儘所有耐力才克製住不將秦物華鎖進懷中,變成兩棵不可分割的樹。
林序南的身體硬邦邦的。秦物華抱著他思考,忍不住蹭一蹭他的臉,好像還,越來越熱了?
這個姿勢維持很累,秦物華放鬆身體把頭窩在林序南的頸窩,呼吸吐在林序南的脖頸,眼見著他耳上的紅痣逐漸和皮膚的紅色融為一體。
“你的耳朵好紅哦。”
仿佛耳語一樣親密的話。
林序南耳朵紅到脖頸,他不想放開這個來之不易的擁抱,窘迫於生理反應,胸膛起起伏伏,手掌向上抬,想要回抱秦物華。
秦東流破門而入,哐當落地:“阿姊,我來了!”
秦物華:……?
秦物華:!!!!
林序南:意猶未儘。
秦物華連忙從林序南的懷抱中退出來,騰得站起身,“流姐兒,你怎麼來了,不是,我先,我的去做飯了。”
林序南伸手幫著匆忙站起沒有站穩的秦物華穩定身子,深藏功與名。
秦東流:仇視你!我一輩子仇視你!
秦物華自己心虛,裝過頭假裝忙活。
林序南憨厚撓頭,但笑不語。
貢品應該放什麼,秦物華與秦東流秦唯江商量過後,決定做幾道爹娘喜歡吃的菜。
父親最喜歡吃母親做的野菜團子,母親喜歡吃蘿卜糕。
秦物華還打算拿上一壇釀好的果酒去祭拜。
野菜團子大多使用當下時節的野菜加上粉條之類的混在一起做餡料。
玉米麵和白麵按比例混合,一邊倒水一邊用筷子攪成絮狀,基本沒有散的麵粉之後就可以拋開筷子用手揉,揉成光滑的麵團。
野菜團子做起來快,麵團也不用醒發。
野菜焯水剁成碎和粉條一起混合加入調味料攪拌均勻,取一塊麵團在手掌上壓成麵片,放入野菜餡,慢慢地用手團緊,團成圓滾滾的球放到餃子簾上。
野菜團子包起來簡單容易,秦物華讓姍姍來遲的秦唯江和秦東流也上手做了幾個,不管樣子好不好看,都是能入嘴的。
父親母親大概不會嫌棄。
秦物華又看了幾眼形狀各異,歪七扭八攤在簾子上的野菜團子,有的野菜團子甚至從犄角旮旯裡露出來餡,沒個團子樣。
應該,不會吧。
秦物華放任兩個小孩去捏奇形怪狀的,野菜團子,自己轉頭做蘿卜糕。
臘腸、香菇、蝦皮切碎用油炒一遍炒香,放進糯米粉、澄粉還有水混合的米漿中,加入豬油、鹽、糖、胡椒粉等香料調味。
蘿卜切絲焯水,炒熟之後趁熱放入米漿中拌勻,放到碗中蓋上屜布蒸熟。
秦母喜歡吃煎得蘿卜糕,因此蘿卜糕蒸熟之後放涼切片,鍋中倒入少量油熱鍋後放入蘿卜糕煎到兩麵金黃後在表麵撒上少量白糖放到準備好的飯盒中擺整齊。
野菜團子也正好了,雖然很不想承認他們為團子,秦物華挑著儘量均勻的團子放到飯盒中。
再拎上一壺櫻桃酒,三個人上山祭爹娘去。
三個人依次磕了頭,和爹娘說了說心裡話和之後的打算。
秦唯江和秦東流到父親那邊說話,秦物華留在母親墳前繼續燒紙。
逝者已逝,生者還要帶著死者的期待繼續活下去。
秦物華跪在母親墳前,艱難勾起唇角,“娘親,我會好好把弟弟妹妹養大,我們一家三口會好好過下去的。”
“隻不過你在夢中和我說過的,三年之內不準去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實現。”
“我總有種預感,我恐怕做不到了。”
她像是和母親有著說不完的話,絮絮叨叨和她說著自己的遭遇。
說自己承包了四江私塾的食堂,說開了秦家飲子鋪,生意大好,說遇見了阿大,說了很多很多平常說不出口的話。
眼見著天色漸晚,該說的話想說的話基本都說完了,三個人打算歸家吃晚飯。
秦父秦母的墳塚就矗立在山的朝陽側,夏風一吹,野草就飄飄蕩蕩地長。
山間密林分布,如果是不熟悉山路的人走,可能會徹底迷失在深山中。
秦物華剛打算走,聽見山林中傳來呼喊求救聲。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