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父秦母埋葬的地方是座野山,平常鮮少會有上山的獵戶和采藥人光顧,秦物華也是考慮到這點,不願意讓人驚擾到秦父秦母的安息。
秦物華起初隻當作是幻聽,可求救聲越來越大,連秦唯江和秦東流也頻頻回頭。
密密麻麻的樹林中,看不清任何人的身影,遙遠的呼救聲仍未停止,秦物華狠不下心放任不管,想著萬一真的有人落入陷阱,她們一行三人離開,野山人跡罕至,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秦物華看眼天色,陰沉沉的烏雲遮蔽太陽,似乎是要下雨了。
“我去看看情況,江哥兒、流姐兒,你倆在這待著。”
秦東流張口便道,“阿姊,我去吧。”
秦物華抬手阻止,“我聽著這聲音有些耳熟,許是我認識的人,若有不對,你們兩個還可以下山叫人來找我。”
秦物華摸了摸綁在腰間的匕首,確定還在原來位置放下心,提起警惕慢慢走進發聲處。
撥開層層疊疊的草叢和灌木,越到後麵走,草尖已經長到了腰間,秦物華不得不用手將草籠在一處,艱難挪著步子走。
秦東流心中焦急,在外麵叫她,“阿姊,有事叫我們倆!”她對一邊冷靜自持的秦唯江不滿,用手肘狠狠戳上他的肚子。
“你說話啊,啞巴啦。”
秦唯江痛呼,摸摸肚子,深吸一口氣道:“我是咱們三個裡麵武力值最低的,有什麼事我鐵定第一個完蛋。”
秦東流順著秦唯江的視線看向自己起伏的小臂肌肉,又上下掃視秦唯江肌肉短缺的身板,撓頭笑一笑,“也是,你最弱了哈。”
秦唯江眼不見心不煩,閉眼揉肚子。
家裡的人武力值一個比一個高,秦物華自從病後力氣一月比一月大,秦唯江隻能感慨幸虧家裡麵不實行體罰,否則他這脆弱的小身板可受不住秦物華的一掌,原先還能有個秦東流和他相依作伴,她可倒好,一轉頭去武館學武去了,現在兩個人站在一塊,不知道的以為秦唯江是家裡的老小呢。
秦唯江歎口氣,肚子被秦東流的肘擊痛擊,明日應該就會淤青了。
秦物華越走越深,幾乎要看不清前路,她儘量小心挪動腳步,避免落入陷阱。
“救救我。”的聲音越來越大,意味著求救的人距離秦物華越來越近。
空氣中漂浮著奇異的香氣,或許是下雨之前潮濕的氣味,又或許是深山中泥土的味道,秦物華分不清,隻覺得這股香氣分外引人沉迷。
“秦姑娘?”
秦物華腳步一頓,步履底下的土滑落坑底,她的視線隨著滾落的土球落到坑底人的臉上。
是前幾日前見過的沈大夫。
沈大夫笑容和煦,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泥土,衣袖上的土也蹭到臉上,越抹越臟,整張臉臟兮兮的,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他原本的樣貌。
他鬢發與麵頰之間有不正常的起伏翹邊,秦物華剛打算走進一步看清楚,被樹林之外等久擔憂的秦東流的呼喚聲叫醒。
“阿姊?還沒找到嗎?沒找到我們就先回去吧,到時候報官還是彆的再商量。”
再走一步就要跌落坑底了。秦物華陡然清醒,嚇出一身冷汗,倒退幾步緩神,朝著秦東流方向喊,“找到人了,是沈大夫,我一個人拉不上來,咱們一塊下山叫人。”
秦物華轉過頭對坑底的沈大夫道:“沈大夫,勞煩你多等你一會,我們下山叫人來救你。”
沈大夫搖頭,“這怎麼會勞煩,還要麻煩你們了,不然我可回不去了。”
秦物華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見死不救可不好。”
她還要說些什麼,‘啪嗒’,一滴水落到臉上滑落。
雨似乎一下起來就沒有停止的意思,小雨很快變成細細密密的雨絲,腳下的泥土變得滑潤,秦物華剛打算起身走,被腳下的石子絆了一下,整個人身體失衡朝後倒,跌入五六米深的坑洞中。
幸好坑底的泥土鬆軟,秦物華很快調整姿勢,儘量讓自己平穩落入坑底,因此身上隻是沾了不少泥土,沒有受傷。
秦物華:……
秦物華歎氣,扯著嗓子喊:“江哥兒、流姐兒,你們先下山找人,阿姊也摔下去了!”
秦東流本來就著急,聽見秦物華的話更是急得團團轉,在原地淋雨轉圈圈,被秦唯江拽住手臂。
秦唯江道:“我們先下山,找阿大來,帶上繩子等工具帶阿姊上來,現在雨下得這麼大,我們連個工具都沒有,拽不上來阿姊的。”
秦東流點頭應好,“好,我們快點下山。”
秦東流和秦唯江下山找幫手,秦物華和沈大夫兩個倒黴蛋麵麵相覷。
“沈大夫,你是怎麼摔下來的?”秦物華尷尬問道。
沈大夫笑笑,“秦姑娘,我們不若先找個角落避雨吧。”
坑洞雖然深,但或許是挖坑的人隻追求深度,垂直坑底的上方還留了一部分泥土沒有挖走,留給不慎落入的人們一些遮雨處。
角落實在狹小,兩個人肩膀的距離隻有兩拳。
潮濕的水汽混著奇異的香氣,在窄小的空間中彌漫,雨絲斜著飄到身上、臉上,秦物華仰起頭看天色,摸一把臉上的水。
雨短時間內是不會停歇了。
沈大夫抬手撫平鬢發,掩蓋住線與皮的不自然,回答剛才秦物華提出的問題,“我上山采藥,一時不慎,掉到獵戶挖的坑中,若不是秦姑娘一行人,恐怕到時候我便成了一具白骨了。”
他說話時帶著無法掩飾的笑意,似乎真的是萬分感謝秦物華。
饒是夏季天氣炎熱,雨落在身上也不冷,秦物華卻不自覺打了個哆嗦,“哪裡的話,沈大夫平日積德行善,您若是不見的,店裡的兩個藥童肯定會發現,上山來尋您的。”
沈大夫話題一轉,“不知道,前幾日來看病的‘蓉姐兒’身體現下如何了?可有留疤?”
大夫關心病人是再正常不過的情況了,秦物華回道:“喝了您開的安神藥,身體大好了,就是打不起精神,可能是被嚇到了,現在應該在母親懷中安靜睡著呢。”
沈大夫笑笑,“身體好了便好,不枉我為她做的。”
這句話有點奇怪,秦物華思索,手指在手腕上點一點,又說不出哪裡奇怪。
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秦物華轉頭去看,見到一塊乾淨的帕子,她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沈大夫。
沈大夫道:“你的衣襟已經濕透了,擦擦吧。”
秦物華搖頭,“不必了,家中人很快就會來找我們兩個,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沈大夫也不惱,把帕子按在自己的臉上擦乾淨汙泥,隨著汙泥一點一點擦乾淨,麵上的顏料也一一拭去,隻留下一張沒有眉毛的假麵。
香氣從潮濕的泥土味變成繁複厚重的梔子花味。
秦物華本來專注望向雨幕,被花香味吸引著回頭一瞅,被這一幕嚇了一大跳,衝出躲避處站在雨中,也顧不上什麼大夫不大夫。
“你是誰?!”
沈大夫眨眨眼,自臉頰與鬢發的連接處撕下人皮麵具,露出一張蒼白英俊的臉,“秦姑娘遲遲不咬鉤,我都有些不耐煩了。”
秦物華麵對陌生的臉毫無所覺,連連後退拉開距離。
沈大夫反倒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隻竹筒,竹筒兩頭封緊,中間用針戳幾個小洞留給竹筒中的蠱蟲呼吸。
他的手四平八穩,似乎不知道竹筒裡是劇毒致死的蠱蟲,不論鑽進誰的身體中都會萬分折磨。
“我也不想,誰讓蓉姐兒這麼依賴你呢。”
又關蓉姐兒什麼事。秦物華睜大雙眼,死死把沈大夫的臉刻在腦海中。
“物華!物華!”
雨聲中,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秦物華大聲道:“我在這!”
沒說完,她便掏出腰間的匕首朝沈大夫刺去。
等著沈大夫把手裡的東西放出來,指不定會發生什麼爛事,不如先下手為強。
沈大夫拍拍手,兩側出現七八個黑衣人圍著秦物華,手裡俱是兵器。
老天奶,這哪打得過,這是一個廚娘該乾的事?秦物華想也沒想,衝上前大力勒住沈大夫的脖子,腦袋愈發暈了,她搖搖頭,努力保持清醒,手裡的力氣一刻也不敢鬆。
逃跑?她轉身一跑,那些刀劍肯定會毫不猶豫衝上來,還不如轉過頭抓個人質,好歹還不至於死得那麼快。
好在秦東流等人很快就趕到,下餃子一樣落入坑中,為首的林序南速度最快,飛一樣跑到此處,砍西瓜一樣把黑衣人刺到一旁。
看著沈大夫的臉,林序南震驚一瞬,很快道:“物華,我來了,交給我。”
秦物華終究還是沒抵抗住洶湧而上的睡意,強撐著把沈大夫交到林序南手上倒在地上。
模糊的視線映入幾個奔來的身影。
“阿姊!”
“物華!”
秦物華昏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個想法是:這都什麼破人破事啊。
上野山祭拜父親母親也能這麼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