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沈白浪的妻子,也是一個可憐人。
幾乎沒有人記得沈白浪妻子的名字,連叫沈夫人的機會也極少,人們通常都見不到沈夫人的麵。
她被沈白浪囚禁在深宅中,一生都沒怎麼邁出沈府。
晚飯已經吃到末尾,秦物華見有幾個人沒有吃儘興,索性搬出來前兩個月釀的櫻桃果酒供大家暢飲。
“果酒,不辣喉,甜口的。”她簡單介紹道。
樂平公主喝得微醺,僅憑櫻桃酒完全放不倒品嘗過無數美酒的太女,她手腕輕動,杯中紅潤的酒液漾出層層的波紋。
秦物華本不許幾個小孩喝,上次秦唯江秦東流喝酒之後耍酒瘋的情形還曆曆在目,但轉念一想,很快就要分彆了,也不拘著幾人喝了。
“喝吧喝吧,蓉姐兒太小了,嘗嘗味道就行,陶阿姊,彆叫她多喝。”
陶婉順著點頭,用筷子沾一點自己杯中的櫻桃酒喂到蓉姐兒嘴邊。
樂平公主看著蓉姐兒用唇碰了碰筷子上的酒漬,被甜甜的果酒吸引,扒拉著陶婉的手腕把筷子上的果酒舔乾淨。
像小狗一樣。
一點都不像白景春。
樂平公主垂眼,開口道:“我來講個小故事吧。”
秦物華拍手道:“好啊,明光你見識多,講出來的故事一定吸引人。”
樂平公主笑笑,心道這回可能讓秦物華失望了,不是什麼感人至深的故事。
僅僅隻是一個瘋子硬要囚禁一個自由女子的故事。
“從前有一位白姑娘,她家世不算高,清流人家,母親生下她之後便撒手人寰,因此她的父親雖然古板但是很疼愛這個來之不易的女兒。”
“所以即便是女子不允許隨便外出的時候,白姑娘攛掇身邊的丫鬟帶她偷偷出去到街上玩,她父親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秦唯江從樂平公主開口就想到她要說哪一位名滿京城的人物,無聲張嘴,默默合上。
蓉姐兒經過一番相處,已經不是很怕這位氣勢強盛的美麗姐姐,開口問:“為什麼不許出去?”
樂平公主瞥她一眼,彎唇輕笑:“因為那時候女皇還沒有即位,所以不能。”她語氣中滿含驕傲,好似當今天子是她的母親一般。
蓉姐兒眨巴眨巴眼睛,點點頭,“知道啦,女皇真好。”
“有眼光。”
樂平公主繼續道:“白姑娘有個心儀的公子,那人雖然性格頑劣但唯獨對白姑娘言聽計從,所以兩人早早許下約定:等到白姑娘及笄之後,公子就會到白姑娘家中上門提親。”
“兩家人都對這門婚事很滿意,默許兩人私下接觸。”
“那他們以後一定是過一輩子嗎?”蓉姐兒問道。
秦東流、秦唯江都知道樂平公主說得是沈碧雲的母親,那位被囚深宅蹉跎一生的人物。
本來可以和心愛的男子共度一生,卻硬生生被見色起意的沈白浪強取豪奪,拿父親和心愛之人做要挾,活不好,死不得,整日以淚洗麵。
樂平公主垂眼,看著眼前乖巧看向她的蓉姐兒,故人的臉依稀停留在眼前,往日種種被黑手壓下,隻等一日,破雲見月,重返天日。
“不,因為有壞人。”樂平公主抿一口杯中的酒,“有一個,嗯,就叫他沈公子吧,沈公子有一次外出辦事的時候見到了年輕美好的白姑娘,對她一見鐘情了。”
秦物華漸漸察覺到不對,她向四周掃視一圈,林序南麵不改色吃著剩下的飯菜,成芮也單純地和林序南一起吃。
陶婉和蓉姐兒以為是什麼世家小姐貴公子的美好感人故事,兩個人期待著故事後續呢。
秦唯江秦東流反倒有點不自然,悄悄說小話。
秦物華眯眼,總覺得這個故事似曾相識。、
樂平公主沒有吊人胃口,繼續不緊不慢說著故事:“白姑娘自然是不肯的,她已經和人家私定終身,兩相情悅了,突然殺出來了沈公子算怎麼回事。”
“可是沒辦法啊,沈公子用她的父親逼她,說‘白姑娘,如果你不嫁我,那你父親的命保不保得住就不好說了。’”
真實情況遠比樂平公主說得更加殘酷。
沈白浪對白景春一見鐘情之後,馬不停蹄命令手下調查清楚白景春的家世和交際情況。
知道了白景春真正在意的東西之後,拿捏白景春對於沈家家主沈白浪來說太容易了。
沈白浪都不用自己出手,手下的人收到他的意思就會明白,這個姑娘被沈家家主看上了,他們會想儘一切辦法,威逼也好,利誘也罷,把白景春送上沈府。
白景春的苦惱煩悶、以淚洗麵對這些人毫無用途。
蓉姐兒捧著臉,問道:“之後呢,之後呢。”
“之後啊,之後白姑娘迫不得已嫁入沈府,被逼著生下帶著自己最討厭之人血脈的孩子,她本以為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得了。”
“就算不能和心愛之人相守白頭,好歹,他們都活得好好的,活得平平安安的,就算隻有她一個人身在地獄也沒有關係。”
秦物華眼前突然模糊,她不知道怎麼去安慰故事中的白姑娘,想到之後可能發生的事情,就忍不住憋悶。
樂平公主從頭到尾都沒有憐惜、憐憫之類的情緒,她平鋪直敘,簡簡單單地說出白景春的故事,“所以就算沈公子把她拘禁在深宅,不讓她去探望家中父親,她也強忍著不訴說自己的思念。”
“可是天子下旨,讓沈公子帶著白姑娘參加宮宴。”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耳語之間。
樂平公主繼續道:“白姑娘在宮宴上得知了一個噩耗。”
“她的父親,早就死在一年之前便因病去世,而她彼時正因為懷有身孕渾渾噩噩,吃不下睡不好,連見到父親最後一麵的機會也沒有。”
秦物華:“這也太……”
對於憑借著‘父親還好,父親還活著’這樣想法吊著一口氣的白景春來說,這幾乎就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聽說,她父親死之前還念著她女兒的名字呢。”
“是了是了,還說著,我的女兒,都怪我才落入沈家賊子的魔掌,都怪我。”
白景春的恨意、怒火在心中翻騰,她不想再去管什麼恩愛情仇,不願意再去想父親臨終前最後的想法。
但她奇異的平靜,像是沒聽到這番話,回家之後態度一變,一改往日對沈白浪冷淡,轉而對他熱情異常,噓寒問暖,每日為他洗手做飯。
然後在一個溫存過後的深夜,掏出磨得鋒利的匕首,狠狠刺入沈白浪的胸膛。
沈白浪沒有防備,順勢躲避,還是被刺傷胸口,鮮血流了滿床,他捂著傷口滿臉痛苦,“景春……”
白景春見沒殺死沈白浪,想要上前補刀,被早已察覺的暗衛一把拽住。
匕首當啷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白景春被強壓著跪到地上,她抬起頭,倔強的帶著萬分恨意,第一次如此仔細看著沈白浪,說了那夜的第一句話。
“真可惜,沒殺了你。”
沈白浪披上外衣,恍然不覺,抬手想摸白景春的臉,被白景春側臉躲開,但他毫不在意,手掌用力鉗住她的下頜,掰過來正麵他。
“景春,是聽到什麼了嗎?”
白景春冷笑一聲,張嘴死死咬住沈白浪的手,她下嘴極重,似乎想要咬斷他的手指。
沈白浪忽視痛意,親昵地摸摸她的鬢發,手指在白景春的唇齒之間勾勒,以為是調情。
“滾!”
白景春不願意看見沈白浪,“你殺了我!”
“我怎麼舍得。”
沈白浪說到做到,不僅沒有傷害白景春,反而對她愈發嗬護,像是在養一朵名貴易碎的花。
可再名貴的花朵,見不到太陽,啜飲不到雨露,也會日日枯萎。
終於,白景春在同年的冬日,大雪紛飛之時,去世了。
她還是沒能等來春日。
樂平公主飲儘杯中的酒液,說出了故事的結局:“她複仇過,失敗了,最後白姑娘鬱鬱而終,去世了。”
“好了,故事結束了,去睡吧。”
蓉姐兒思索片刻,回答道:“沈公子才不是喜歡白姑娘。”
“喜歡才不會傷害彆人呢。”
樂平公主滿意點頭,“是啊,連小孩都明白的道理,沈公子卻不知道。”
“這樣的喜歡隻會把人越推越遠罷了。”
白景春的去世也間接導致了沈碧雲的扭曲,他對於母親的癡迷幾乎達到了一個恐怖的程度,似乎是隨了他的父親。
可他又格外討厭沈白浪,最後親手逼退沈白浪,殺了他。
秦物華蹙眉垂眼,林序南以為她醉了,手掌在她眼前晃一晃,被一時不察的秦物華捉住,揪起手掌上的軟肉轉一圈。
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秦物華連忙放開林序南的手,給他吹吹,“對不住,還沉浸在明光的故事裡呢。”
林序南搖頭,秦物華沒用多大力氣,基本不痛。
秦物華突然想起什麼,對起身準備收拾的秦唯江和秦東流道:“江哥兒、流姐兒,彆忘了後日我們要去祭拜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