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西瓜酒釀圓子(1 / 1)

秦東流呆不了幾日又要去武館了,一去便是一個月,秦物華想著叫妹妹多帶些吃的用的,以免到時候在武館裡缺東少西的。

她一邊期待著羽翼底下的小鳥能快快長出支撐飛行的強韌翅膀,一邊又希望孩子能少摔跤,在她的庇護下多呆幾日,再多呆幾日。

秦東流從小就怕疼,怎麼會變成如今割破手指都不會在身邊撒嬌求可憐的模樣呢。秦物華隻覺得孩子長得太快,好像下一瞬就要變成她不認識的模樣。

秦東流走之前的最後一晚可憐巴巴地說要同阿姊一起睡,說之後的一個月就見不到阿姊了,一定會非常非常想念阿姊的。

秦物華拍拍秦東流增添幾分肌肉的脊背,挨個摸過去凸起的骨頭,嘴裡哼著兒時娘親哄睡的歌謠,聲音輕柔帶她回到什麼都不知道的小時候。

燭火已經被吹滅,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映在地上,照出兩人依偎的身影,並不分明。

屋外不遠的隔房,悉悉索索的聲音時斷時續,終是停歇。

秦東流額發蹭蹭自家阿姊的下顎,像小時候一樣緊緊鑽進阿姊的懷抱,聞著自小便熟悉的皂角香味,滿足地不知如何是好。

真懷念呐。她小小聲地,好像要剖開自己的心肺要讓眼前人看看自己的真心,帶著點不知所措:“阿姊,如果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怎麼辦?”

秦物華哼唱的聲音停止,懷裡人完全埋在胸懷之間,看不清麵上的表情,她莫名想起自己做過得數不清的有關弟弟妹妹的夢,聲音又輕又緩,一點不希望驚醒懷裡安穩的妹妹。

“流姐兒是個好孩子。”她說,含著家長對孩子的期盼和祝願,“阿姊隻希望流姐兒快快樂樂,平平安安活著。”

秦東流眼眶泛紅,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聲音裡帶著哭腔,她說,“可是流姐兒沒法回頭。”因為過去的罪惡鐫刻在靈魂深處,碰一碰就要傷筋動骨。

秦物華胳膊摟緊幾分懷裡的妹妹,忽視胸前的潮濕,安撫般拍拍她的後背,“沒關係,流姐兒,還記得阿娘對我們說過的話嗎?”

“隻要不愧於心就好,剩下的日子,該如何過便如何過。”

女人慈愛的雙眼似乎又一次浮現於眼前,她雖然總是穿著粗糙的衣衫,麵容卻像是佛堂裡的佛像,威嚴、柔和、帶著一絲憐憫眾生的意味,不像是整日在家中勞作的婦人,反倒更像世家養出來執掌大權的家主。

“倘若一朝踏錯,做出後悔的選擇也沒關係,繼續走下去,日子總會有出路。”

“我記著呢。”秦東流道:“我記著呢。”

記得父母的血海深仇,記得沈碧雲的威逼強迫,記得前世是如何殺死無辜之人隻為手刃仇敵,所有的一切,她都記得。

她終於還是乖乖合眼,在世上最溫柔的人懷中沉沉睡去。

秦物華輕輕親一下秦東流的額頭,掖緊被角,“好夢。”

於是秦東流遠離了夢中的紛擾,不再噩夢。

*

秦東流走後,夏季悄悄走來。

天氣漸漸炎熱,在廚房裡呆一會汗就會順著臉淌下來,蒸得人心浮氣躁,隻想一口飲下冰涼的茶水解解渴。

秦物華用手背抹掉下巴上的汗,“阿大,把水井裡涼著的西瓜拿上來吧,做個飲子解解熱。”

阿大在屋外劈柴,他鮮少讓秦物華做這些粗活,儘管秦物華的力氣已經與他差不多大,甚至隱隱勝過他幾分,聞聲應好,抓緊麻繩往上提,麥色的手臂青筋一根根凸起,汗珠順著小臂淌下,西瓜正正好放在盆裡,一摸外皮冰冰涼,正適合解暑。

做個西瓜酒釀圓子嘗嘗吧。

糯米粉加糖水和成柔軟光滑的麵團,蓋上簾布醒發一會搓成一個個圓滾滾的小圓子,秦物華為了花樣好看,分成兩份一份還放上甜菜汁揉成粉色的小圓子。

小圓子放進鍋裡,加水和少許黃糖煮到完全熟透,內芯變得軟透浮起,放進去自家做的酒釀、枸杞和紅棗蜜豆,等待放涼後放入切成塊的涼西瓜。

小勺子配碗,一口下去連著冰西瓜和小圓子,又彈牙又軟滑,秦物華不由發出滿足的歎息。

“阿大,過來嘗嘗,新做好的呢。”她舉著勺子笑嗬嗬對阿大道,小臂上的衣衫順勢滑到手肘,露出光潔的手臂和纖細卻有力的手腕。

阿大站在原地,不知道過去好還是不過去好,冒犯一眼看見姑娘的手腕急匆匆收回視線。

最後還是過去了,畢竟秦物華在叫他,一聲聲疊聲叫他。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秦物華,反正阿大不能。

他像是被叫到名字的土鬆犬一樣搖著尾巴悶不吭聲走過去,接過粉衫姑娘手裡端著的酒釀圓子,一口一口吃乾淨,連碗底不剩。

“等會咱倆就去看看江哥兒說的鋪子,好不好?”

阿大點頭,手腳麻利開始收拾廚房。

“我想著,等買了鋪子,便招收幾個學手藝的女學徒,到時候家裡的早食便少做,不用一大早起床了。”她說著,笑著點點阿大眼下的烏青,“最近是不是很累,眼下都有黑眼圈了。”

阿大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回憶起昨晚的場景。

黑衣人來勢洶洶,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的殺招,刀刀逼喉。

阿大知道這是又一波試探,沈碧雲想必早就有所察覺,畢竟一茬一茬死了那麼多暗衛,再不發現就有鬼了。

他掏出枕頭底下的短刃,避開被刻意關照的喉管,歪頭刺去黑衣人的前胸,被鐵質的護甲回擋回來。

寒光催人眼,月色實在昏暗,隻能隱約看見人的影子投在地上。

“沈家?”阿大換個地方突刺。

暗衛自然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手下更狠,全然不顧已經捅出幾個稀稀拉拉往外流血的傷口。

阿大不滿地嘖一聲,不再留手,乾脆利落一劍割喉,補刀確定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著手準備收拾屍體。

這下可不能把短刀放到廚房了,免得哪天秦物華又不小心看到問起,到時候隻能結結巴巴扯謊瞞過去。

阿大不想欺騙秦物華。

他笑著說:“不累。”這句話沒有騙人,和秦物華呆在一起永遠不會累。

東街逛來逛去也沒瞧見折價賣得鋪子,秦物華心裡疑惑,還是決定聽從弟弟的意見再逛兩圈。

一間鋪子裡傳出爭吵聲,人最是好熱鬨不過,不一會層層疊疊的人群就包裹上去。

秦物華費儘力氣終於擠進前排準備吃瓜,打眼一看,正是老熟人王四婆。

王四婆高聲道,像是要讓周圍的人都聽清楚看明白,“王滿,可不要說我誆你,那日青天大老爺可是給咱們兩個說清楚了,你就是租了我這鋪子一個月,可不是一年!”

好熟悉,這套話術似乎似曾相識。秦物華眯了眯眼,仔細朝王四婆手中的契書看去。

契書上寫著:王滿租用王四婆東街鋪子一間,為期一月,雙方畫押為證,底下是兩個人的名字和紅色手指印。

秦物華覺得蹊蹺,拉過阿大附在他耳邊道:“我總覺著,這位王四婆似乎是個慣犯。”

“尋常此般錯認年限的事一年半載有一回都算多了,哪裡會像王四婆這般樁樁件件都如此。”

她扒拉開人群,走到兩人之間道:“王四婆?這回可有認字的學子見證?”

王四婆見到秦物華心虛一瞬,“自然是有的,秦學究家的兒子還給我倆見證過的呢。”

秦物華心中冷笑,沒想到有人犯了再犯,說辭連改都不改一下,“可是秦落生?”

“那是我大伯家的兒子呢,怎麼扯到秦學究家裡了呢?這等敗壞名聲的事情我們可不認。”她步步緊逼,朝王四婆再走近一步。

“王四婆,您這樣能言善辯,巧奪聲色,怎麼會認不出如此不同的兩個人呢?”

王四婆潑辣的神色一怔,回懟道:“我怎麼認得出,你們兩家人不是都差不多。”

“是認不出?還是不想認?”秦物華尋常和和氣氣,輕易不與人爭吵,唯獨牽扯到自家人的身上就變成了護犢子的老母雞,一分一毫也不肯讓。

“說起來,我前段時間還看到您與彆人也在爭論鋪子的租期呢,說來也巧,”她說著,麵向爭論不休的圍觀人群,“也是一月與一年的差彆呢,怎麼會如此巧合呢?”

“是啊是啊,怎麼會這麼巧,正好是一個月和一年。”

“哎呦喂,難道是王四婆合秦落生一塊來騙咱們平頭老百姓。”

“這回可再也不租她家的鋪子了,真是倒黴,我得告訴我娘家嫂子去。”

王四婆被議論的麵紅耳赤,一張老臉都不知道往哪裡擱,羞憤道:“你個小丫頭欺負我是個老的,掰扯不清楚東西,你等著,我去請官員來。”

秦物華伸手指向門外:“我想著,總要有人來見證一二,免得咱們兩個說東是東,說西是西的扯不清楚,請了嚴書吏來。”

嚴書吏邁著四方步,跨過門檻,抬眼看向二人。

“一一來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