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陳皮山楂水(1 / 1)

秦物華退後兩步,不再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待嚴書落座中堂後方才開口道,“這位王四婆造串通國子監學子偽造契書,將三個月與一年租期混淆,導致租鋪子的商家白花文錢。”

“我先前在東街管事處見過王四婆與一清瘦男子爭吵,正是王四婆今日做派,兩人爭論租期三個月還是一年之事,王四婆說到是請國子監學子秦鬆大兒子秦落生為雙方見證過。”

“之後沈書吏要求請來秦落生當麵對證,秦落生推阻自己從未做過此事,契書上寫得是什麼便是什麼。”

“隻是,那契書不知為何突然又改了,由一年變回三個月去了。”

“我想著,這兩件事情之間應當是有什麼關聯的。”

嚴書詫異一瞬,似乎是沒想到還能牽扯上前些日子上趕著求人情的秦大伯家,他手指在桌上敲一敲,發出清脆的骨骼碰撞木頭聲。

“既然如此,王四婆,你可有什麼不同意見?若是有,我們便請沈書吏來對一對。”

年長書吏不願卸職,躲去街邊做微末的小官,年長的人大抵都是如此,不願意讓自己閒著,沈書吏德高望重,在這些百姓眼裡最是清正不過。

王四婆麵色僵硬,心知事情一對上就會敗露,憤憤道:“不必了,就當老婆子施舍給王滿,這件鋪子我不要了,你拿去便是。”

話是氣話,事情卻不能如王四婆嘴中一樣辦。

嚴書語氣嚴厲,像是叮囑又像是警告,“鋪子按正常契書租賃即可,王四婆,若有再犯,便不要怪法理無情了。”

“這間鋪子便交由王滿繼續租賃,為期一年,如何?”嚴書對王滿道。

“如此便好,隻是這鋪子沾晦氣,我可不敢用了,萬一哪天王四婆又找上門,咱們可說不過她那巧嘴。”王滿拍著胸膛,心有餘悸道。

“你,你。”王四婆手捏著帕子指王滿,一副氣急的模樣。

“哎呦,我這張老臉,你們兩個都是一丘之貉,一家的猴子分不出山頭。”王四婆又看向樂嗬嗬的秦物華,一甩衣袖朝外走。

嚴書吏見人群終於散去,鬆口氣也轉身離去。

秦物華心裡感激,朗聲對他道:“改日請大人嘗新品。”

嚴書吏揮揮手,頭也不回。

適才王滿轉過頭,裝作不經意地多看幾眼秦物華身側的阿大,又像是根本遮掩不住,故意讓兩人看清楚他就是在觀察阿大。

“這位姑娘,你便代我租了吧,我不日就要離開梁洲城了,占著間鋪子也沒有什麼用。”

秦物華錯愕指指自己,“我?”,怎麼突然就到她的身上了?天降好運的好事突然落到她頭上。

“不錯不錯,我見你仗義執言,一定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肯定能接下這件鋪子的對吧?”他說著,竟然去看秦物華身側不發一言的阿大的眼色。

這下子就算秦物華假裝沒看到都不行了,她側過頭看向阿大,扯扯他的衣袖示意阿大彎下身,“租啦?”

阿大奇怪反問道,“為什麼問我?物華才是當家的。”

是哦,她才是家裡的頂梁柱。秦物華連忙自省,“那我們租了,等下去簽契書吧。”

王滿自然高聲應下,“好好好,兩個人真是般配啊,真般配啊。”

眼前人怎麼一直說胡話,莫不是出門看病去。秦物華微微蹙眉,很快笑臉相迎,畢竟如此價格低廉地段優良的鋪子實在難遇,有人上趕著還不趕快應下,免得旁人撿了便宜去。

兩人走完程序,換好契書,王滿依依不舍地離去,走之前一步三回頭,神情依戀看著阿大。

秦物華:……絕對是去看病的吧,腦子裡的。

*

簽過契書,鋪子就正式記在秦物華名下,她一時心間還沒有主意要開什麼類型的鋪子,索性先把鋪子的房屋地板一一檢查清楚,心裡有數,到時候就知道要增些什麼,減些什麼,要用什麼,不要用什麼。

“咱們終於有家裡第一件鋪子了,再攢攢錢我就把爹娘的鋪子也買回來。”秦物華樂顛顛來回來去地逛這間小小的鋪子。

阿大麵含笑意,看著姑娘一圈圈漾開的裙擺。

他一向寡言,今日更是隻伸手護著她,全憑主家發揮。

秦物華想到爹娘留下的鋪子,心裡又有些難過,她不是沒去看過鋪子的情況,隻是為了還秦落生的賭債,那鋪子被秦大伯母壓給了賭坊,一時半會要不回來了。

大盛朝有規定,鋪子半年之內隻可轉賣一次,防止有人倒賣鋪子謀取私利。

而且,眼下鋪子的狀況還算完好,也有人好好租用著,希望半年後能順順利利買回來,哪怕到時候加錢呢。

秦物華欣喜過後,開始仔細探查鋪子的具體狀況。

也許是許久未用,鋪子裡浮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手指一抹,地麵瞬間被刮下一層塵土。桌椅板凳都被前任店家搬走了,地麵牆壁尚且整齊,稍加修改就又是一件好鋪子。王滿似乎一整個月都未來看過,隻是租個鋪子放在這,也沒開店也沒收拾。

花大價錢租賃鋪子,到頭來卻連看都沒來看過,這究竟是為什麼呢?秦物華手指抵住下頜,對阿大招了招手。

阿大幾步走到秦物華跟前,地上的灰塵被掀起在空氣中漂浮。

他依舊穿著從前秦物華買的灰色短衫,穿得久了,幾身衣裳翻來覆去穿洗,膝肘等常來回摩挲的地方布料已經被磨得很薄,隱隱透出底下的肌理。

兩人之間差著一大截,秦物華不得不仰起頭問他,“阿大,你認識王滿嗎?”

阿大搖搖頭,“現在的不認識,從前的不知道。”

現在的,人怎麼還分現在的和從前的?秦物華恍然大悟,想起來麵前人從前是因為失憶餓得要命昏在小巷被她撿回來的。

她點頭拍拍阿大的肩膀,“好吧。”她背過身,仔細察看邊邊角角,壓下心裡莫名奇妙的古怪情緒,“如果有一天你要走,不必告訴我。”

“我不是很擅長離彆。”

阿大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他的記憶其實已經隱隱約約恢複一些,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揮揮袖子什麼也不管,京城裡的事情絕對是需要他去穩住,沒準還要和另一派爭個不死不休。

我一定會回來的。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

“我還會在這待著,我們還有一段時間可以一起度過。”阿大最後說。

兒女情長總是沒有事業重要的。

秦物華傷感一陣就興致衝衝地思考新的鋪子要開什麼種類的。

夏季快到了,不若做個飲子店?到時候賣些陳皮山楂水,西瓜薄荷水,薏米紅豆飲,隨時節更改菜單。

隻是不知道到哪裡去尋冰,飲子沒有冰不就是熱飲嗎?夏天喝熱飲,想都不敢想生意會有多慘淡。

饒是如此,開飲子店的想法還是在秦物華心中紮根。

還要招學徒,把早餐店分出去,事情一想就多起來了,秦物華都能想到到時候手忙腳亂的模樣。

日子忙忙碌碌著,最是好日子。

*

正好近幾日秦唯江苦夏,沒什麼胃口,秦物華打算今日不做湯改做陳皮山楂水開胃。

也為新店開業試試水。

山楂和陳皮洗乾淨,先把山楂放進鍋裡加水大水煮開,煮沸之後放入陳皮和黃糖熬煮。

飲子做起來簡單,秦物華推走阿大讓他忙活去,自己則走到難得去幾回的裝碗筷的櫥櫃,打算用新買的青邊小碗裝陳皮山楂水。

不知道小碗放到哪了,索性不擾亂整齊的情況下一一看去。

然後就看到了碎碗的屍體。

秦物華:……?!!!!

什麼時候的碗?她仔細比對著記憶中的碗,發現正是半個月前她特意去雜貨店買的花邊碗。

當時因為碗邊花紋特殊,造型與眾不同,她還同另一位顧客吵起來,險之又險搶到了還是由於她已經是那家雜貨店的金牌客戶了。

她說怎麼快半個月了,一回也沒見過這個碗出場亮相呢。

原來是有不知道哪來的小老鼠打碎了。

秦物華冷笑。

然後一直冷笑到了晚上吃飯。

秦唯江和阿大似乎早就料到自己會有今天,不約而同選擇了並排坐在桌子的一側,秦物華沒發話,兩人就一筷子都不敢動。

她漫不經心夾起一筷子白蘿卜鹹菜放到白米飯上,悠悠歎口氣,尾聲格外悠長。

“唉——”

兩個人的身體一抖。

“今天真是不巧,我不小心想給家裡做個飲子喝,不小心打開櫥櫃,不小心看到了碎碗的屍體。”

“我的心尖碗是誰打碎的呢?”秦物華筷子挑起一團米飯送進嘴裡,慢吞吞咀嚼。

“是誰呢?”她又問了一遍。

兩個人說清楚來龍去脈,再三保證隻摔壞過一次秦物華買回來的碗,最後雙雙喜提三千字思過書。

秦物華知道兩個人都識字,避免兩人互通有無,提醒道:“如果兩個人寫得相似了便要翻倍。”

“聽到沒有?”

“聽到了。”

“聽到了。”

深夜,書房裡多了兩個挑燈奮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