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花朝節，姑娘們會在這一天到郊外撲蝶賞花，祭拜花神，祈求自己能如花一樣美麗富含生機。

秦家往年都是秦母負責置辦花朝節要用的彩筏紅繩，今年隻能由秦物華來著手了。

她含笑摸摸秦東流的腦袋，“是啊，花朝節到了，咱們一家人下午沒事的時候出去踏青吧。”

“給流姐兒做百花糕，剪好彩筏貼到花枝上，希望流姐兒一輩子都過得順順利利，無病無災。”

話說到這，秦物華想起幾日前夢中的秦東流。

她穿著鮮紅的短襦長裙，身披黑色的披帛，披帛上密密麻麻的紋樣繁複多變，頭上帶著華貴萬分的金簪寶石，不知發生了什麼，美麗嬌俏的臉上淌下一滴一滴晶瑩的眼淚，抬眼懇求地望向黃袍之人，嫩紅的雙唇開開合合，最後被一雙大手錮住下巴，狠狠摔在地上。

“不，求求你……”

“求求你了阿姊，給你最可愛的妹妹買一個糖葫蘆吧。”年幼的女孩晃晃自家阿姊的胳膊，可憐兮兮撒嬌，伸出細細的手指比劃了個一。

秦物華回過神，一側的胳膊被阿大握在手裡，她下意識反駁，因著秦東流前幾日偷偷喝糖水半夜牙痛，小貓一樣唉唉地叫，讓人覺得可憐又可愛，折騰到半夜才睡過去。

但想到夢裡的妹妹，她又止不住心軟了，點點秦東流的小腦袋，“就這一次。”

既然要買，自然不能隻買一個人的，“江哥兒，阿大，你們吃幾串？”

阿大搖搖頭，“我不吃。”

秦唯江同樣不喜甜食，搖頭拒絕。

秦唯江頓住腳步，朝人群中遠遠瞥了一眼，隨即對著秦物華道：“阿姊，時候不早了，咱們去買衣裳吧，”

秦物華點頭，“走吧。”

四個人於是快步離開，

人群中暗色衣袍的人似乎察覺到異樣，回頭朝四人方向望了一眼，一閃而過的熟悉似乎隻是錯覺，他低聲同身邊人道到：“沒有發現林序南，找了三個月也沒發現，他應該不在梁州。”

身邊人嗤笑，“找不到人，沈大人第一個就砍了你。”

“彆忘了，林序南最後被發現蹤跡的地方就是梁州，繼續找。”

這邊一行人很快走到製衣閣，買完衣裳秦唯江就對著挑挑揀揀的秦東流一挑眉。

秦東流心領神會，抱著秦物華的胳膊撒嬌，“阿姊，我餓了，咱們回家吧。”

許是花朝節將至，製衣閣的衣服便宜了不少，秦物華想著兩個小孩上學總要有替換的衣服，乾脆一揮手一人買了兩身衣服。

“餓啦？那咱們買點肉回去吃，明天去踏青，後天你倆就要上學了，好好慶祝一下。”秦物華看了眼天色，時候不早了，再晚一會兒，肉鋪攤子該收工了，風風火火朝集市趕。

一身輕去趕集，荷包空空回來。

秦物華眼饞牛肉，可惜本朝禁止宰殺耕牛，退而求其次買了一扇羊排和幾根大蘿卜，準備做清燉羊排吃。

大包小包的衣裳放在地上，兩個小孩嘀嘀咕咕說悄悄話，秦物華揮揮手讓兩人去書房溫書，飯菜她和阿大忙活就行。

秦東流和秦唯江也不扭捏，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書房。

天底下沒有喜歡開學的學生，秦東流心中怒吼：如果有，那她一定是課業不夠多。

秦唯江：我已經寫完了。

秦東流兩隻眼睛像是要冒火：什麼時候，你背著我偷偷寫作業？

“但是能讀書已經很好了。”秦唯江低頭整理袖子，“上輩子想看還要偷偷摸摸的。”

秦東流一怔，垂下眼，“是啊，能大大方方的讀書真是太好了。”雖然她還是不喜歡讀書。

“對了，今天在街上我看見沈碧雲的人了。”秦唯江麵色嚴肅，“他們好像在找人。”

“林序南？”

“我覺得是，備受百姓愛戴的將軍比那位威脅也沒差到哪裡去。”

林序南是林家的最後一口人，祖父母隨先帝一同征戰沙場，戰功赫赫，父親是戰無不勝的將軍，擊退匈奴三百裡，母親威名在外，手裡還握著本朝為數不多的娘子軍，備受百姓愛戴，一家子從上到下都是軍營裡一步一步殺出來的。

可惜三年前的北關之戰，折進去三位良將，恰逢太上皇去世，朝廷風雨飄蕩，大廈將傾之時，是林序南一手扶持女皇上位，為她出生入死，這才有了現在的大盛朝。

女皇新登基，地位不穩，不得已任命沈家家主沈碧雲為丞相，籠絡世家，又任命林序南為驃騎大將軍，兩人分庭抗禮，各掌一方。

直到兩個月前林序南在戰場失蹤，朝廷派勢傾斜，沈碧雲趁機吞並林序南勢力。

沈碧雲巴不得想讓林序南永遠失蹤，好獨掌大權，挾天子以令諸侯。

失蹤的林序南此刻正化作失憶的阿大待在秦家，這對秦家又何嘗不是一種禍患？

秦東流閉眼，再睜眼時眼底冷冽，“要不要通知林家舊部？”

“不，這次就是林家舊部所為，通知就是死路一條。”秦唯江摩挲兩下食指，“先等，等一等時機。”

廚房裡，秦物華洗乾淨羊排，切成合適入口的小塊，把羊排扔進冷水裡浸泡。

這一步是去腥，減少等會兒焯水時的浮沫。

等羊排泡得差不多了，再把羊排撈出來焯水，等鍋裡麵水沸騰再煮上兩三分鐘，撇去煮出來的浮沫，不用焯到全熟，後麵還要燉上好幾個時辰。

羊排撈出來後還要用熱水淘洗幾遍，才能燉下去。

阿大把大鍋燒熱，先燒了一大桶熱水，接過秦物華手裡的羊排倒進盛滿水的鍋裡，秦物華撒進去蔥段、蒜瓣、薑片、花椒等各類香料、料酒還有少量的鹽，抬頭示意阿大把鍋蓋蓋上。

接下來就要耐心等待，畢竟沒有高壓鍋，羊排要煮上小半個時辰，再把蘿卜放進去，燉到羊排軟爛脫骨就可以出鍋了。

秦物華看著灶膛裡跳動的火焰，小聲喃喃，“可惜了，沒有橙子。”

阿大耳尖一動，沒說什麼，繼續削蘿卜皮。

蘿卜皮削好之後，秦物華用菜刀切成厚厚的半圓片狀，倒進鍋裡。

這是最後一步，之後等著蘿卜燉入味就可以出鍋了。

等著的間隙，秦物華牛頭不對馬嘴問了一句，“阿大，最近家裡是不是鬨鬼了？”

阿大搖頭，“不知道。”

秦物華仰頭看他，“夜裡風大，不用在院子裡巡邏啦，太冷了，萬一生病就不好了。”

“主家，我……”

他要解釋，秦物華食指抵住自己的唇，做出封口的動作，“沒關係，沒關係，我的弟弟妹妹是好孩子，他們不會做壞事的。”

她怎麼可能察覺不到秦唯江和秦東流每天晚上的小動作，按老話就是“他倆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們要拉什麼屎”，秦物華自繈褓裡就同這兩人朝夕相伴，幾乎是弟弟妹妹的半個娘親，兩個人突然的性情大變又何嘗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隻要活得健健康康的，秦物華就打算隨他們去，小孩子愛玩嗎，再正常不過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已經忘記了書裡的主角，卻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兩個弟弟妹妹的結局。

一個五馬分屍，一個萬箭穿心。

羊肉的香味慢悠悠飄在廚房裡，霸道充斥了小小廚房的整個空間。

“阿大，飯熟了，去叫他倆來吃飯吧。”秦物華被水汽蒙住臉，小心盛羊排燉蘿卜。

阿大又不說話了，點點頭聽話往書房走。

不用阿大叫，秦唯江和秦東流自覺邁出書房朝吃飯的地方走。

無他，羊排的味道太香了，家裡接近一個月沒吃到過比羊排還重磅的葷食，一下子激起了兩個人的口水，到後來幾乎是邊說話邊使勁往下乾咽。

“主家叫你們來吃飯。”他說完，快步往回走，被秦東流叫住，停下邁開的大步轉身。

秦東流臉上掛著一種不符合年齡的笑容，冰冷帶著一點警告，“不要打擾我阿姊，不許把麻煩帶到她身邊。”

秦唯江與她並肩而立，無聲警告。

阿大沉沉看著兩個著實不太簡單的孩子，許諾道：“不會。”

“咱們吃飯去吧，羊排燉得好香呐。”秦東流轉瞬又變了臉，笑嗬嗬拉著兩人走。

不管現在的林序南恢複沒恢複記憶，秦東流其實都不放心他待在秦物華身邊，林序南太危險，處境也好，地位也好，而她不願意再失去一次阿姊，永遠都不願意。

飯桌前的秦物華等了又等，終於等到三個人前後腳坐到飯桌前。

三人間氣氛冷凝，阿大本來就沒什麼表情的臉愈發僵硬，秦物華不知道短短的一刻鐘三人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羊排再不吃可就涼了。

“吃飯吧，如果需要我調節關係就來找我哦。”

“我們三個關係好著呢，阿姊不用擔心。”秦東流杵杵兩側人的胳膊。

“是啊，好著呢。”

“嗯。”

秦物華：好怪。她歎口氣，決定暫時視而不見，給三個人一人盛一碗米飯，阿大用的小木盆盛得滿滿當當。

“吃飯罷。”

羊肉不用抿就脫離骨頭，化在嘴裡，秦物華舍得放香料，羊排一點膻味都沒有，蘿卜被燉成半透明狀，沒有了蘿卜原本的土味，反而清甜中帶著點肉味，比羊排還好吃，吃完羊肉和蘿卜，再喝上一口鮮美的羊湯，最是幸福不過了。

暖心暖胃的飯菜讓一家人冷淡的氣氛趨向緩和，秦物華適時開口：“明天穿新衣服，咱們一家人一塊去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