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談(1 / 1)

獄中回蕩著不遠處傳來的呐喊,周圍的守衛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像沒聽見一般,並不在意。隻等人喊累了,便漸漸沒了動靜,獄中安靜下來,時不時能聽到角落裡傳來幾聲細微的動靜,聽上去像是老鼠在草堆裡竄動。

“吱吱——吱吱——”

薑慈隻覺得那聲音越來越近,聽得她頭皮發麻,下意識往邊上移了移位置,卻見趙洵一撩衣擺,就這麼隨意地席地而坐,與孫元麵對麵,一副準備促膝長談的樣子,沒有半點侯爺的架子。

趙洵的舉動隨意,讓人跟著放鬆下來,牢房中的氛圍也沒那麼壓抑了。

孫元好像鬆了一口氣,他準備開口,又看了看一直站在後麵的薑慈。

趙洵似乎能懂他顧慮,微一點頭,道:“都是自己人,但說無妨。”

孫元哦了一聲,又看了看薑慈一眼,似乎有點好奇她是什麼身份。他現在冷靜下來,想到自己之前種種表現,倒有些過意不去,低下頭道:“自軍中一彆,時隔多年,屬下以這副模樣再見侯爺,實在失禮。”

趙洵並不在意這些,隻是一搖頭,道:“我本以為你回來後在禁軍過得不錯,聽到這消息也是吃了一驚。”

孫元道:“唉……自回來之後,我這家中一落千丈。犬子雖非是棟梁之材,但自小也是吃儘苦頭,屬下本想著回京之後好生管教,沒想到竟然……”

孫元說著,如今想到那是場景,依然曆曆在目,悲傷心頭,數次哽咽。

趙洵伸手拍拍他肩膀,道:“慢慢說,當年究竟發生何事?”

“唉……”孫元又重重歎了一口氣,略一整理情緒,繼續說道,“當時我還在宮中當值,忽然聽彆人傳話說青兒落水了。我未曾多想,自然先往湖邊趕,又急又納悶,我知道他是會水的,再說這人好好的怎麼落水呢。”

薑慈在一旁聽著,這一點倒是和雲歌當日所說不差。

趙洵便問:“你看到他當時的樣子了?有何疑點?”

“沒有,彆說是疑點了……我去的時候,湖邊空空如也,旁人說是被衙門收走了。”孫元回想起來,語氣中不自覺帶了些怒意,“我去衙門要人,衙門卻說仵作在湖邊驗完之後,認定是意外,後來就讓他家裡人帶走了。”

“家裡人?”

“哪裡有什麼家裡人!肯定是彆人冒名頂替啊,侯爺!人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後來在湖邊找了好幾天,問了好多人,誰都不知道青兒被人帶去哪裡了,我……我連他最後一麵也沒見著。”孫元想到此,十分痛苦,更加篤定道,“我不信他就那麼淹死了,更不可能是意外,否則怎麼連個屍體也沒有?”

“屬下想這其中另有原因,但什麼也沒查到,反倒叫衙門的人盯上我,不許我再追究此事。後來我不得不裝瘋賣傻,在近郊的地方安頓下來,方便探聽消息,誰知這麼久過去了……這事兒也沒人再提起了。”

雖然此事也不能當做證據,但這麼說來確實奇怪,也沒聽過誰家衙門是這麼辦事的,更不可能有誰會冒領屍體。

而孫元這裝瘋賣傻竟然躲得不是彆人,而是衙門?

薑慈皺了皺眉頭,心想此時常捕頭難道不知?

那邊隻聽趙洵問:“仵作是誰?”

孫元搖搖頭,“也去問了幾次,那仵作總是不在,後來衙門的人看到我也不理睬了,我就一直沒找到他。不知道長什麼樣,但名字嘛……我記得好像是姓程。”

“程?”趙洵點點頭,“我記下了。除此之外,可還有什麼疑點?”

孫元略有些迷茫道:“除此之外?其他的事屬下什麼也不知道了,若是當時能見青兒一麵,也許還能看出些端倪。”

聽到此,薑慈在一旁開口提示道:“或者孫青那時候有沒什麼奇怪的舉動?有沒有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孫元聽罷,微微皺了皺眉頭,稍顯沉思。

趙洵等了一會兒,才問:“有嗎。”

“這麼說來,那時候他問過我一件玉石。”

趙洵一眯眼,問:“玉石?什麼樣的玉石?”

孫元答:“就是一個打磨成珠子樣式的,色澤很像青白玉。看上去像是從手串上單獨取下來的,我當時知道他好小偷小摸,尋思這說不定也是從哪摸來的,便教訓了他一頓。”

“他說什麼了嗎?”

“沒有,挨我一頓揍就跑了。我當時還要去當值,沒空與他理論。”

趙洵便問:“那你看那玉石可有什麼問題?”

“那倒是沒有,不是什麼昂貴的料子,但也不算是假的。”孫元道,“他大概心裡也清楚,太貴的東西他也不敢拿。”

趙洵懷疑道:“依你所見,那玉石來曆如何?可還記得了。”

孫元沒想到趙洵會對玉石這麼感興趣,他自己當時也不曾太過留意,眼下思考良久,“玉石似乎是外族來的,不過因為用料不太講究,所以我也不好篤定。侯爺,您問這玉石的意思……莫非此案的關鍵在此?”

趙洵搖了搖頭,“眼下隻是懷疑,本想著將此事問問你,誰想到還因此牽連出這些陳年往事。”

他說著,便將當初那些事簡單和孫元說了。

孫元當年隻顧著找到兒子,沒注意到周圍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此時一聽,也是震驚,“那些人都瘋了?”

趙洵點了點頭,“此事非同小可。聽說孫青在玉石上也得你真傳,考慮到他當時是不是從玉石上看出了什麼,若他溺亡一時真有蹊蹺,也許是因為這個背後的秘密才惹火上身。”

孫元倒吸一口冷氣,“這……”

趙洵索性在此問他,“你懂玉石,可知道玉石上可能做了什麼手腳導致瘋症嗎?”

“回侯爺,這玉石一類都是開采原石打磨製成,屬下確實聽聞有些石材材質特殊,長期接觸可能會對人體造成影響。”孫元細細思考一番,接著說,“不過這些石材往往不如我們常見的玉石那般精致好看,打磨起來也費功夫,所以很少有人開采。而且依我當年所見,那玉石本身應該沒什麼問題,料子雖然差了點,但還不至於是濫竽充數。”

“原來如此。”趙洵點了點頭,最後從袖中取出不久前在集市上收繳來的那串手串,“你看這個和當初那個珠子可是一樣?”

孫元接過來,將那手串捧在手上,湊到牢門前,借著燭火的光亮仔細端詳一陣。

“看起來很像,不,幾乎是一模一樣。”孫元說完,又掂量兩下,眉頭一皺,搖搖頭說,“但這就是普通手串,沒什麼特彆的。就算真的有人拿它作惡,估計也隻是以次充好之類,和瘋病之類沾不上關係。”

“你確定?”

孫元肯定道:“不會有錯,恐怕瘋病是其他原因所致,玉石也許隻是偶然。”

趙洵拿回手串,又問道:“那你可知,這種玉石產自何處?”

“這玉石多處都有,詳細的地址不好確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不在中原,大人可往北方的異邦部落查探,北部尚有幾處開采玉石的礦洞。”

“明白了。”

趙洵沒什麼要問了,這便起身,孫元抬頭看著他,眼神中有某種不可明說的情緒。

“此事我會給你一個交待。”趙洵臨走前道,“還需委屈你在這兒多待幾日。”

趙洵問了這麼多,孫元也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眼下這京城裡,怕是沒有比大理寺的牢獄更安全的地方了。

比起這不見天日的牢獄,外麵自由晴朗的天空下卻是殺機四伏。

孫元沒有多言,他坐回那陰暗的角落,輕輕點了點頭,“多謝大人。”

趙洵沉默著從牢獄中出來,薑慈緊隨其後,正想問下一步去哪,卻見方才的守衛急忙過來通報。

“大人,宮中有急事請您過去。”

趙洵和薑慈對視一眼,薑慈問:“現在去?”

趙洵歎氣,“恐怕我出來的消息已經傳了過去,不知道是什麼急事?”

守衛道:“沒說。”

趙洵說:“看來得去一趟。再去備輛馬車。”

“是。”

待守衛退下了,薑慈問道:“備車?咱們來時不是有馬車嗎?”

趙洵道:“你坐那輛先回去。”

“那你……”

“我既是被宮裡召見,便沒人敢在路上動手。”趙洵看她一眼,“更何況宮裡人多嘴雜,你若與我同行,免不了一些議論。”

薑慈明白過來,“大人眼下低調行事,確實應該避免引起彆人注意。”

趙洵聞言卻搖了搖頭,破天荒地準備解釋,“我倒是無所謂,隻是你……”

說到一半,那守衛匆匆回來說車馬已備好了,趙洵不好再說什麼,隻是跟薑慈點了點頭,“我先走了,晚點回去。”

薑慈愣了愣,下意識點頭,“好,大人慢走。”

她站在原地,看著趙洵離開的背影,想了半天,才意識到趙洵剛才沒說完的話可能是想說這事關女子清白,他不願薑慈跟他進宮,引得這些閒言碎語。

隻是薑慈後知後覺,此時再想起趙洵方才的眼神,隻覺耳朵一陣微熱。

末了,她歎了一口氣,匆匆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