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慈出了大理寺,侯府的車夫正在來時的位置等著她,見她出來,便將腳凳放下來迎她。
“姑娘坐穩。”車夫知會了一聲,這便一揚馬鞭上路。
車馬搖晃,“噠噠”馬蹄聲在耳邊,薑慈透過小窗看著外麵街景,不由出神。
眼下她長居侯府,借著這丫鬟身份出行,倒是比之前在彆院時要方便很多。隻是一想到彆院,她就想到前不久雲歌還來與她匆匆告彆。
那日,趙洵本意是讓雲歌打扮成那孫女的模樣,駕著馬車離開彆院,做出一副祖孫二人離開京城的假象,好讓她兩人既不引人關注,又不必再受身份拘束。
但對於雲歌來說,這卻是另一個大好機會。
“我打算借此身份離開。”那日,雲歌思考良久,與薑慈打算道,“去個旁人找不到的地方,改名換姓,從此以後他們再也找不到雲歌這個人了。”
薑慈還有些擔心,“現在離開?你之前從江南來時還說,我們倆在京城還有個照應,你此時要這一個人……”
雲歌笑笑,“這倒是沒什麼,本來江南那事我也隻是想攬個大活,之後拿錢走人,不管去哪都不再回京城來了,誰知道這一去又差點丟了小命。這次回京,處處又都是針對趙洵的眼線,每日過得心驚膽戰,我好不容易逃離江南,若是繼續留在京中,往後怕又是九死一生。”
“我明白。”薑慈點點頭。
雲歌有些顧慮道:“隻是江南鎮的事還未解決,我曾牽扯其中,不知道趙洵會不會放我走。”
“你放心,江南之事你也是因我才被卷進來,你若是心意已決,剩下的就交給我。”
“多謝。”雲歌看了薑慈一眼,一時神情頗為複雜,“之前也說過,我雖很早就認識你,不過從未像這段時日一樣與你談心,更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你不僅救了我,還要幫我逃離京城。現在想來,還是覺得際遇神奇。”
薑慈察覺到她話中有話,“怎麼講?”
雲歌道:“那時候雖是遠遠看著,不過隱約覺得比起我自己,你才更像是被囚禁籠中的那一個,偶爾遇見,也從未見你笑過,好像不管外麵發生了什麼都引起不了你的興趣,世事與你無關。”
薑慈問:“你說的籠中,是京城嗎?”
雲歌勾了勾嘴角,“在我看來是的,而且你和那些人又不一樣,所以我以為你也一定不想回來。其實我一直都很疑惑。”
“疑惑什麼?”
“我功夫比你差太多,所以以前練功的時候經常想,你既然這麼厲害,為何不乾脆一走了之,非得留在這聽他們的吩咐。換做是我的話,但凡有能力與之抗衡,我都要去拚一拚。”雲歌摸了摸鼻子,道,“不過後來我明白了。”
對於以前的事,薑慈也很好奇,便問:“你知我為何不走?”
雲歌點點頭,“沒想到厲害如你,也有這麼多不得已。上回在巷中,聽那蒙麵人提到你娘親的事,才知道你為何要冒險待在京城,血親之仇,若是我也定然不會走。”
血親之仇……果真是因此嗎?
薑慈聽雲歌說起,自己腦海中確實什麼印象也沒有,不由覺得心中沒底,隻好點點頭,將話題一帶而過。
娘親……
馬車中,薑慈隨著車身輕輕搖晃,昏昏欲睡之時,腦中卻忽然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是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婀娜身姿,長發如墨,膚色盛雪,她提起裙擺,蹲在溪水邊,向著薑慈的方向伸出手來,輕輕招了招。
過來。
薑慈看見她嘴唇微動,卻聽不見她的聲音,再抬頭去看,視線卻逆著光,隻好閉了閉眼,看不清對方的樣貌。
薑慈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卻見自己小手小腳,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的樣子。
又來了,就像上次在江南鎮昏迷的時候那樣。
這莫非又是在讓她看以前的回憶嗎?
薑慈定了定神,抬起腳步往女子的身邊走去,女子笑了笑,怕她摔著,伸手過來,溫柔地拉住了她的小手。
明明是夢,但手中卻傳來一陣溫暖,更神奇的是,她還聽見了對方的笑聲。
這聲音十分溫柔,像三月春風,帶著微微暖意,能撫慰一切疲憊般,叫人鼻尖一酸。
薑慈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都沒感到沮喪過,這時候卻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隻聽一道溫柔的聲音傳來,“哎呀,剛剛摔了一跤,是不是把我們阿慈摔疼了呀?”
薑慈搖搖頭。
對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繼續道:“來,娘親看看。”
娘親?
薑慈一愣,反應過來了什麼,抬頭想將這人看個清楚!正在這時,隻覺身體一晃,她沒站穩,往前一撲……
“姑娘,我們到了。”
車夫的聲音在外麵響起,薑慈忽然從夢中驚醒,她眨眨眼,麵前隻剩下熟悉的馬車,其他什麼人也沒有了。
車夫將馬車牽走了,薑慈抬頭看了一眼侯府大門,摸了摸臉上的紗巾,左右看了看,這才不緊不慢地進入門中。
李管家不在前院,似乎正在彆處忙。她自己一個人在院中溜達,本想著去書房再看會兒書,但趙洵不在,她又不好擅自動人東西,見天色不早了,就索性現去前廳稍歇一會兒,順便等趙洵回來。
前廳的門是敞開著的,斜陽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廳中,看上去十分溫暖。
薑慈踏進廳中,準備給自己倒杯茶潤潤嗓子,誰知她剛一進屋,連茶杯都沒碰到,隻覺一聲細微聲響,緊接著,餘光瞥見一個人影起招襲來!
什麼人敢在侯府放肆?!
薑慈震驚之餘,反應也極快,當即收回伸到桌前的手,順勢一轉身,脫離對方的攻擊範圍!她定睛一看,見對方手中幾根銀針,幾乎貼著自己腰間而過,險些避開!
“這招不錯。”
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不等薑慈分辨這是讚美還是嘲諷,此人卻沒想給她一點喘息機會,下一招又來,薑慈連忙一個閃身,腳下飛踢,隨機踹飛一把木椅,攔住此人攻勢。
她本想著用著椅子拖延點時間,好找機會出門求救,誰知這人身影一頓,也不追薑慈了,首先把椅子攔下來,又站在原地仔細檢查一番,最後認認真真地把椅子擺回原位。
薑慈:…………?
不打了?
這是在唱哪出?
她一愣,也忘了要跑了,這時候見對方轉身過來。
此人看著大約二十來歲,束發長衫,嘴角含笑,看上去很機靈,他身上背了個布包,包裡鼓鼓囊囊的。薑慈見他將手裡銀針收進包裡,心想,大概能猜到這包裡都裝的什麼了。
“嚇死了嚇死了。”他放下椅子,拍拍胸口,鬆口氣道:“姑娘快把在下嚇死了,憑在下這點俸祿,侯府的椅子怕是賠不起。”
薑慈懷疑自己聽錯了,非常警惕地和他保持距離,“咱倆到底是誰嚇誰?我可沒躲在屋子裡偷襲彆人吧?”
對方聞言笑笑,帶著三分歉意,“抱歉、抱歉,姑娘也是好身手,想必姑娘就是薑慈,薑姑娘了吧?”
薑慈上下打量他,“你是?”
“哎,忘了自我介紹。”對方這會兒拂了拂衣袖,對薑慈行了一禮,道:“在下仵作寧玉成,聽聞侯爺身中奇毒,特來查看一二。”
寧玉成?這就是郭越口中的那名仵作?
薑慈愣了愣,又將人看了好幾眼。她還以為這個仵作應該和郭大人差不錯,聽起來是個四五十歲的穩重中年人,沒想到本人這麼年輕!而且這性格……也太活潑了一點?這裡的仵作都這麼開朗的嗎?
寧玉成不知薑慈心中所想,探身往她身後看了看,疑惑道:“方才聽說侯爺和姑娘一同出去了?姑娘既已回來,怎麼不見侯爺?”
薑慈道:“他另有事,恐怕要晚點回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寧玉成點了點頭,卻並不很遺憾的樣子。他本是為趙洵而來,此時聽到趙洵不在,竟也不見疑慮,隻是又看著薑慈笑了笑,好像他真正的目的不是來看趙洵,而是來看薑慈的。
薑慈給他笑得背後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想這寧仵作是不是有點奇怪啊?想到此,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之前郭大人幾次提到這個寧玉成時,常捕頭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神情……此時此刻,她好像意識到其中問題所在。
果然,隻見這寧玉成一副好奇的樣子,往前走了半步,一雙眼睛閃耀著某種求知若渴的光芒,問:“聽說姑娘是從棺材裡爬出來的,當真?”
薑慈隻好點頭,“不假。”
寧玉成倒吸一口氣,“天呐!姑娘真是活人?”
“當、當然?”
薑慈不由往後退了半步,心說這個人……到底什麼毛病啊!
寧玉成見狀,也察覺自己有些激動,十分失禮,便自覺往後稍退兩步,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任仵作多年,什麼……屍體都見過,就是還沒見過從棺材裡爬出來的!前陣子聽郭越兄說起,他在江南鎮時遇到一個從墳裡爬出來的人,在下當真是好奇萬分,想著此人定要親自見上一見,便馬不停蹄地從老家趕回了京城!”
等等,這套說辭怎麼好像在哪聽過?
薑慈道:“但是……郭大人說你是心係侯爺傷情才回來的?”
寧玉成:“…………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