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月光下,驛站前寂靜一片,隻有常超偶爾行動的腳步聲,這一點細微的摩擦聲,反而讓這裡的氛圍顯得更加陰森。
薑慈畢竟是一個從和諧社會來的現代人,這場麵對她來說有些太過衝擊,她短時間內有點接受不了,就不動聲色地在稍遠一點的距離停下腳步。
光線昏暗,看不清什麼,但四下安靜,那邊說了什麼倒是能聽得一清二楚。
常超檢查得很仔細,隻見他在一人身上摸索片刻,邊道:“大人,他們身上什麼東西也沒有……咦?大人快看!”
趙洵聞言走了過去,“怎麼?”
常超將那人的衣服拉開,借著微弱的光,能看見這人背後露出奇怪的紋樣。常超起初以為隻有腰上一點,誰知掀開衣服,看見這人背上滿是刺青圖案,那些圖案與其說是圖騰,不如說都是一些四方格子,格子中間又有各種小小的紋樣,整齊排列在一起。
常超很是訝異,難以用語言形容,“這些是……?屬下從未見過有人會在身上刺這麼多的……”
趙洵看了一眼,若有所思,便吩咐道,“再去看看另外幾個人。”
常超自然明白,點了點頭轉身就去了。
“這是發現什麼了?”郭越在一邊好奇,奈何他那角落裡什麼也看不到,隻好往前湊了湊。
薑慈也跟著上前兩步。
夜間濕氣很重,驛站周圍的泥土有些鬆軟,總覺得腳下的地也似乎被血水浸透了一般,心裡不免毛毛的。
這邊話音剛落,隻聽常超在另一邊喚了一聲,果然其他人身上也有差不多形式的印記。
常超看不出這些圖案到底是什麼紋樣,困惑道:“大人,這是什麼印記?為何要在身上刺這些?”
薑慈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著描述,倒很熟悉,“是紋身?”
“文身?”常超聽見了,愣了一下,“倒是聽人說過,也就是在身上刺青吧?不過聽說那些紋樣大多是圖騰一類,至少能看出來個花樣,可這些……瞧不出來什麼名堂。”
正說著,趙洵從另一邊站起身來,拿帕子擦了擦手,“沒猜錯的話,這大概是外邦的一種護佑圖騰,與其說是圖騰,不如說是一種符咒。”
“護佑?符咒?”
幾人說著,暫時離開這一片狼藉,走到邊上來暫緩一口氣。
趙洵沉吟片刻,接著剛才的話,和眾人娓娓道來,“我在軍營時,曾遇到一次沙塵,小隊在黃沙中迷失了方向,幸而在無意中找到了一處綠洲。那裡住著幾戶異邦人,其中有一戶人家給了我們水,教我們辨彆回去的方向。”
“他們對風沙天氣很熟悉,不管是怎樣惡劣的情況,都能準確地知曉方向,當時有人很好奇,問他們如何做到的,我記得他們當時說,因為有神明護佑。”
“他們所說的神明,就繡在一張方方正正的毛毯上,掛在房間裡,每家每戶都是如此。”
郭越恍然道:“這些人背上所刺的,莫非就是那個神明的樣子?”
“很像,據說刺在背上,就能有神明庇佑;刺得越多,力量越大,能讓人堅不可摧。”
“怪不得有這麼多!”郭越聽罷,一拍大腿,說:“那好辦了!既然大人曾經見過,那就直接差人再去一趟?”
趙洵卻搖了搖頭,“且不說那綠洲還在不在,我聽聞這個族也在一次逃亡中四散,重新劃分了勢力,就算能找到其中一支,也不一定認識這些人。”
常超皺眉道:“那線索豈不是又斷了。”
趙洵皺眉道:“說不準這些人也是那時候逃亡到中原來。”
郭越道:“哦,外邦人進出都需記錄在冊……”
常超在邊上搖了搖頭,道:“我讓江南鎮府衙幫忙查了,沒見有這幾個人的記錄。”
“很多年前的事了,這規矩也是後來定的。”趙洵並不意外,“再說以今晚這些人滅口的速度,就算有什麼痕跡,應該也被抹去了。”
常超很讚同,“對方出手又快又恨。我們這幾日找遍了江南鎮也沒見這夥人的人影,還以為他們早就離開了。今晚他們出現在此處,應該也是和對方有約在先。”
隻是沒想到東躲西藏了幾日,這剛一露麵,就喪命在此。
趙洵問:“傷口情況呢?”
常超道:“看了,都是一刀斃命。一個人死在棚屋裡,其餘人都在外麵。根據腳印來看,應該是有人先一步埋伏在棚屋裡,趁來人不備,先下手殺了為首一人。”
趙洵略一點頭,接著看向郭越,“帶紙筆了嗎?”
“都帶著呢!”郭越在薑慈身後應道。
“都記下來,此地不便久留,我們回去再議。”
“是,大人!”
於此同時,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個人影悄悄離開了。
眾人一夜未眠,從驛站回到茶園時,天已經微微亮了。
薑慈看了一眼天色,估摸著現在大概是淩晨四點,因為她以前拍早戲時,被叫起來化妝的時候看到的基本都是這樣的天色。
沒有意外地,眾人又回到了茶室暫歇。
短短一晚上,薑慈第三次坐在這間茶室裡,心想那句老話說得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郭大人勤勤懇懇地把幾張在現場記錄的情況擺放在桌上,薑慈看了一眼,一部分畫的是傷口情況,另外幾張畫的是他們身上的文身。
郭大人雖然膽子小,但畫畫時就像變了個人,聚精會神,絲毫不受環境影響,畫作精細非常,可見功底不凡。
薑慈想到自己曾經在探案節目上看到還原畫像的環節,以郭大人這能力,若是去做那份工作,一定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驛站時光線昏暗,薑慈沒太看清,現在看到這些圖騰紋樣也有些吃驚。可能是為了保證刺青的數量,一個個小方格內的圖案已經簡化到看不清楚是什麼內容,變成了一些類似是圖騰的簡化線條,有的甚至隻有一個圓點,或是簡單的幾何圖形,確實很像是某種符咒。整體看來,這麼多數量的格子連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一副鎧甲,被人“穿”在了身上。
大概也是有這一層含義,所以才會被人作為庇護刺在身上吧。
薑慈正出神想著,那邊三人正在分析現場的幾個傷口。
常超對傷口略有研究,簡單推測道:“從傷口來看,這些人應該用的寬刃刀,傷口不大,但很深,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輩。不過,這種刀也很常見,沒什麼線索可查;而且這些人都是一刀斃命,看不出什麼武學招式。”他說完,看了眾人一眼,繼而補充道,“但是下隻能簡單分析傷情,要是寧仵作在此,也許能再發現一些彆的線索。”
郭越點了點頭,“沒事,把這圖帶回去讓他看看。我這圖畫得很詳細,他肯定能看出些什麼。”
薑慈在邊上聽著想笑,心想郭大人這到底是誇那仵作厲害,還是在誇自己畫得好呢。
她本想著或許能在文身上看出些什麼,不過她很快意識到,也許是這裡的東西和現實世界並不完全相通,又或者是圖騰的文化太過高深,她這邊沒看出什麼頭緒,倒是被郭越那番話吸引了注意力。
和現場比起來,圖上畫著的傷口已經沒那麼血腥,但也清晰了很多。郭越還很細心地標注了傷口的走勢、深淺等信息,確實如他所說,就算未曾親曆現場的人,也能從這幅畫中看到現場情況。
薑慈正看著,突然,不知怎麼的,腦海中閃過一瞬寒光!
眨眼間,那畫麵一閃即過,薑慈覺得耳邊似乎響起一聲錚鳴,接著一聲尖銳刺耳的慘叫,她嚇得一個激靈,從愣神中清醒過來。
薑慈定睛一看,常超拔刀在手,原來剛才那一聲聲響是抽刀的聲音。他正在模擬當時凶手出刀的角度。
常超似乎很抱歉,“嚇著姑娘了?”
薑慈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她同時在想,剛剛那畫麵是什麼?
這時常超手上的刀一轉,刀麵上閃過一道光,薑慈微微眯了下眼,心裡同時一頓!
是了,剛才那一瞬間看到的,不正是揮刀的瞬間嗎?
但那聲慘叫是什麼?是人嗎?
薑慈想到這,背後出了一層汗,她可以確定的是,剛才那畫麵絕對不是自己親眼所見,但卻藏在記憶深處,那就隻能是這具身體原來的記憶。
她那時看到了什麼?
有人在她麵前殺了人?什麼時候的事?殺的是誰?
又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來這件事?
薑慈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來諸多未解之謎,她毫無頭緒,目光又落到桌上那些圖紙上,落在那些傷口上。
傷口,刀傷……
薑慈心中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瞬間占據心頭——自己這具身體,難不成會和這些殺人滅口的人有關係嗎?
而眼前發生的這些事,顯然是因為趙洵如今正在調查的景同光一案,那豈不是意味著,自己也有可能與這件事有關聯?!
薑慈倒吸了一口氣,恨不得把這個念頭從腦子裡丟出去。
可能是她沉默了太久,屋中三人不知何時都看向她。
隻見薑慈一會兒搖頭,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是歎氣,郭越關心道:“姑娘?你這是有什麼想說的嗎?”
薑慈回神,正欲說話,一抬頭,就看見趙洵正站在不遠處望著她。
而不久前,兩人在這裡的談話好像還在耳邊。
——我隻問你一句,你當日出現在山上,究竟和景同光的案子有沒有關係。
“沒有。”
薑慈深吸一口氣,神色如常地搖了搖頭,“我沒什麼想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