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1 / 1)

他肯定全都聽到了。

薑慈的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念頭就是這個。

其實並不意外,雲歌之前也說,趙洵身邊都是高手,更何況此時趙洵身負毒傷,這裡的戒備隻會比平常更森嚴,就算入夜休息,常超他們也不可能全然放鬆戒備。

但雲歌不僅靠近了竹屋,還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找到薑慈所在的屋子,現在想想這一切未免太過順利。要麼雲歌潛入的功力已經出神入化,要麼就是常超他們早已發現,隻是有人授意,讓他們按兵不動。

放眼江南,誰能下此命令?隻有趙洵。

以趙洵功力,他站在外麵時若想隱藏氣息自然不是難事;而屋子裡麵的兩個人,薑慈自己雖然有些內力,但等同於無;雲歌就算身手不錯,但內力稍弱,對付趙洵還是有些難度。也正是如此,剛才兩人誰也沒意識到屋外有人。

此時此刻,趙洵神色從容,隻偶爾輕咳兩聲,這聲音在薑慈聽來十分耳熟,此時細想,剛才雲歌在屋子裡聽到的那聲動靜好像就是趙洵在屋外的咳嗽聲。

也不知趙洵那一聲咳是有意還是無意,若雲歌當時沒走,眼下大概就要被回來的守衛抓個正著。

薑慈越想越不明白,不僅是這件事,她發現自己這幾天以來,就沒看透過趙洵這個人。

趙洵懷疑她嗎?自然是懷疑的,但為什麼又好像默許了雲歌離開?

趙洵不懷疑她嗎?那又怎麼解釋他半夜會出現在這裡。

總不能是放心不下昏迷的她,過來關心的吧?薑慈想到此,在心裡瘋狂搖頭,心想:不不不不可能,瘋了吧!

薑慈一時沉默,趙洵緩緩開口提醒她,“怎麼了,不是挺能言善辯嗎?沒什麼想要說的嗎?”

說什麼?說了你能信?薑慈心中吐槽道,彆說是趙洵,就是她自己回想起剛才和雲歌的那一番對話,也覺得並不“清白”。如果是前兩日的趙洵,興許還能看在救命之恩的情況下信她三分,現在嘛,恐怕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算準了在那時“詐屍”出現了。

這還能怎麼辦?

薑慈想了想,先和趙洵打個商量,“大人,我說了你就信嗎?”

趙洵看她一眼,不點頭也不搖頭,“說。”

於是薑慈說:“我好像,是失憶了。”

她說著,還微微笑了一下,企圖增加一點好感度。

不過這似乎沒起到任何作用,因為趙洵聽完,盯著她不說話了。

在兩人詭異的沉默間,竹廊下吹過一陣晚風,幽暗的燈火晃動,映照著趙洵臉上難以形容的無語神情。

“大人?”

“薑慈。”趙洵再開口時,語氣中隱約帶著一點怒意,“我說過,機會隻有一次。”

夜幕下,安靜寧和的江南鎮上,與茶園相反的另一邊,北邊山腳下的小驛站裡,有幾個人影趁著夜色悄悄而來。

深夜的驛站靜悄悄的,隻給過路人留了一盞燈籠,燈籠裡的蠟燭已經快燒完了,夜風將燭火的影子拉得很長。

那幾人到了此處,直奔驛站裡的一個小棚屋而去。

“咦?”走在前麵的人往屋裡探了個頭,頓住了腳步。

後麵人粗聲問:“怎麼了?”

仔細一聽,這說的也不是中原話。

前麵那人說:“老大,這兒沒東西,是不是找錯了?”

“錯了?不可能……你閃開!”

隻見後麵那個大漢把前麵那人扒拉到一邊,自己進屋裡去瞧。

誰知大漢剛一進去,外麵人隻聽幾聲“噗噗”悶響,隻見閃著寒光的刀刃帶著一抹鮮紅,從那大漢的身體裡穿了出來!

“你們……”

大漢抬手指了指,話沒說話,旁邊幾人狠狠抽出刀子,大漢失去了支撐,跪倒在地,頭一低,就這麼咽氣了。

“老、老大……”

“這……”

“跑、快跑!”

剩下幾個人被這一幕驚呆了,慌慌張張轉身想跑,但不知何時,原本空無一人的驛站前,突然亮出許多熊熊燃燒的火把,光亮間,一群黑衣黑麵罩的人將他們團團包圍。

外邦人亮出兵器,“你們是何人?”

黑衣人裡走出一位領頭者,應聲道:“和你們一樣,是主公的人。”

外邦人遲疑道,“主公?那你們應該知道,他許諾我們馬匹和糧草,讓我們今日出關!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人笑笑,說:“正是來送你們上路的意思。”

吃了語言不通的虧,外邦人顯然沒聽明白這話的言外之意,也沒必要知道了。

隻見黑衣人向身後招了招手,眾人一齊亮出武器,“殺。”

竹屋內燃起蠟燭,暖黃的光驅散了些許寒冷,薑慈在桌邊坐下,道:“大人,我說的話句句屬實。”

趙洵說:“你還準備了什麼理由?不如一起說出來吧,我看看哪一個更像真的。”

薑慈道:“我亦不記得雲歌此人,她的話也不可全信。”

“那你的話呢?”

薑慈抬起手,道:“我可以發誓。”

兩人對視片刻,誰也不讓開視線,好像但凡讓開就輸了似的。

薑慈心想,理是沒有理的,但氣勢不能輸。

“好,我既答應你回京為限,就信守諾言。”趙洵歎氣,問,“我隻問你一句,你當日出現在山上,究竟和景同光的案子有沒有關係。”

薑慈立刻搖頭,“沒有。”

“你既然不記得,怎麼又能這麼肯定?”

薑慈說:“大人,我進棺材前的記憶確實有些模糊,但守株待兔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什麼?”

“不論是專程等大人也好,設下陷阱也好,我若是想陷大人於危險之中,又何必大費工夫,給自己埋了個墳。”薑慈說到這個,就忍不住道,“況且那墳,大人也看見了,埋得那麼嚴實,我挖了老半天才出來,大人知道我用了多久嗎?我就算是神算,也算不到大人您會在那時正好出現啊。”

這倒是有點道理,趙洵不由也想到當時的場麵,薑慈在土堆裡灰頭土臉的,確實不像是什麼高明的刺客。

此事不提,趙洵又問道:“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

薑慈愣了愣,“跟大人您回京啊。”

趙洵雖不意外,但也沒想到薑慈半點猶豫沒有,便提醒道:“她方才說京城乃是非之地,你還要回?”

薑慈道:“正是如此,才更要回去,我總得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趙洵頗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你就不怕?也許什麼不知道的人方能安穩過一輩子呢。”

“我不知人,人未必不知我。我就算這次不回京,想必也得躲躲藏藏,不得真正自由,也是毫無快意瀟灑的一輩子吧。”薑慈笑笑,半開玩笑道,“且不說到時候有誰來找我麻煩,單是眼下大人這關,我就踏不出半分啊。”

趙洵聞言一愣,半晌忽然勾了勾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從他唇邊劃開,給那張蒼白的臉增加了幾分明亮的色彩,隻不過這一抹顏色轉瞬即逝,不待薑慈細看,趙洵已經恢複了往常冷冰冰的神色。

隻是他態度緩和了許多,道:“你倒是,看得長遠透徹。”

薑慈鬆了一口氣,“我也是這次才了解道,什麼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好一個身不由己。”趙洵輕聲重複了一遍,抬手倒了兩杯茶,邀薑慈入座,“那你打算拿那雲歌如何?”

薑慈這邊坐下,也是說得口渴了,端起茶盞,“雲歌她……”

她話還沒說完,茶也還沒顧上喝,隻聽屋外傳來匆匆腳步聲,她與趙洵同時抬頭往門口看去,隻見常超身影已至。

趙洵:“何事?”

常超低頭拱手,“大人,那夥外邦人有消息了,但……人都已經……”

薑慈看了一眼趙洵,後者目光微動,問:“什麼時候的事?”

常超道:“就在今夜,大概一個時辰前。”

“備馬,帶路。”

趙洵即刻起身,薑慈見狀,也一起站了起來,“大人,我……”

趙洵腳步一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你這會兒不暈了?”

“都已經恢複了。”

趙洵也不多問,點了點頭,“那一起走吧。”

雖然在大理寺時,郭越經常值夜班,但那也不用出外勤,大多時候都是坐那打瞌睡;此時正直深夜,郭越從床上被薅起來的時候,眼都沒睜開,等他迷迷糊糊騎上馬,聽到常超在一旁說到今夜事件後,頓時一嚇,徹底醒了。

耳邊風聲呼呼的,薑慈隻聽郭大人在馬背上顛簸著艱難道:“什麼人、如此大膽!我們、人、人還沒走呢,他們就動手?”

薑慈心想,他們連你們侯爺都敢埋伏,還有什麼不敢的。

趙洵此行沒帶白天那些人,隻有常超和他兩個手下,剩下還有郭越,以及薑慈。

精簡出行,一行人很快到了驛站,遙遙望去,那一盞燈籠的光已經所剩無幾了,隻有月光灑在地麵上,映照出上麵的一片狼藉和慘案。

幾人下馬,走到近前。好在夜色不明,薑慈走在後麵,才沒將眼前這一切看得那麼清楚,但一靠近,還是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郭越剛湊過去,發出一聲乾嘔,又往後退了幾步,甚至站到了薑慈身後。

薑慈看了他一眼,好奇問道:“郭大人,這些人都不處理現場嗎?豈不是很快就被人發現?”

郭越回道:“這些外邦人在此沒有定居,也很少有人認得,就算被周圍的人發現,官府也查不出什麼。”

說到官府,薑慈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對了,話說大人此次出行,沒有用大理寺的身份?”

郭越嗯了一聲,疑惑道:“此案畢竟證據不足,不便公開,大人自然低調行事。但是姑娘是如何知曉?”

薑慈說:“因為常捕頭給雲……就是那位歌女,看得腰牌是普通衙門的。”

“哦,確有此事。”郭越點了點頭,“姑娘心細。”

“哪裡,隻是一時好奇。”

這邊兩人正說著,那邊的探查也有了一些線索。

“這些人沒有反抗,周圍也基本沒有打鬥痕跡。”常超看了一圈,回來和趙洵說。

趙洵應了一聲,站起身道:“熟人,也說不定是內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