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惡(二)(1 / 1)

救贖了個美窮慘 不佛 4292 字 4個月前

她這一安靜,就安靜了好些天。

中間桑甜來過幾次,阿吀也多是安靜聽著,沒了那日逛街狂買的勁頭,話也少了下來。

顧涯因為武林大會的事兒,不是在練武就是在練武的路上,也顧不上她太多。

隻有銀杏一直陪著阿吀,她初初還覺省心,到了六月最後一日,她心裡就有些發慌了。

之前阿吀也多會一陣子高興一陣子不高興,不過持續的日子都不長,至多三五天,像這樣一連七八天的時候是沒有的。

銀杏便自省起來,是不是她對阿吀過分了些,好歹是做奴婢的,怎麼能怪到主人家頭上。說到底也都是阿吀和顧涯之間的事兒,她實在不該置喙太多。

秉著這樣的心思,銀杏特意做了軟酪,端著去了屋裡,打算哄著阿吀吃了。

午後,天很熱,阿吀靠在搖椅上扇著團扇。椅子這麼一直晃著,就跟把心裡的不舒服晃出去一樣,倒教她沒那麼難受。

聽見銀杏進屋,阿吀也沒什麼反應。

“姑娘,太陽那麼大,為何非要在窗邊坐著啊。”

這是以前心裡醫生告訴她的,隻要能動,心裡不舒服就記得去曬太陽。不一定能讓她感受到舒服,可曬太陽一定不會不舒服,就當驅邪順便補鈣。

沒得到阿吀的回應,銀杏也不惱,多少是習慣了她這樣,於是又將裝了軟酪的托盤捧到了阿吀跟前。

銀杏半蹲著,笑道:“姑娘,可吃一個呢?我做了好久的。”

阿吀注意到銀杏額角的汗,她本沒什麼胃口,還是撚了一塊。

她吃東西,很少能覺得美味,雖山珍海味都吃過,但很少能從食物裡得到愉悅。甚至咀嚼的動作,都太累,偶爾狀態不錯,又容易一下子吃太多。

阿吀吃得如同嚼蠟,銀杏不好逼她,便問:“明兒就要武林大會開始了,姑娘可要去看看?”

阿吀搖搖頭。

銀杏有些驚訝:“公子比武,姑娘不去嗎?那樣公子定會傷心的。”

阿吀還是不說話,搞得銀杏心裡越發怨怪自己。她想了想還是去找了顧涯,想讓顧涯今兒就彆練武了,不然她真怕阿吀就這麼鬱鬱寡歡的死了。

日光拂身,該是炙烤,可這副身子太寒,就覺察不出難受,隻剩了暖。

阿吀停下手中的團扇,閉著眼睛繼續晃著搖椅。薑色拂影紗的裙擺與大袖,就順著搖椅的晃動,微微飄浮。

她的頭發也未作發髻,儘數披散著。

如今這頭發順滑了些,還有些軟綿,倒襯得她整個人白淨淨軟糯糯的。

顧涯一進屋,見此狀,心裡生了幾分一方火熱一方閒散對比後的割裂來。

他不是不曉得阿吀的突然沉寂,可比武近在眼前,他實在顧不上她,隻想著等大會結束之後再慢慢哄著細細問了。

沒想到,不過幾日,兩人間不知為了什麼,竟生分了。

阿吀不會再粘著他,夜裡睡覺也甚少教他同床。原是常常夢魘,這一旬,她則是少眠。

他不上前,阿吀也就當屋裡無人,仍舊晃動搖椅,一言不發。她的手捏著團扇的竹炳,在聽到門又關上的聲音之後,才放鬆開來。

她想著,顧涯這種有夢想,有追求的人,多是看不起她這種隻知追尋著愛跑的人。所謂人生要有主線,這份主線是什麼都可以,唯獨不可以是求了愛。

隻要是求愛,就落了下乘。

這種狗屁道理她聽了太多,多是自私的人說出來的,這樣就能將功名利祿,都放在愛人之前。

深究起來,顧涯和她前世那些人,也沒什麼不同。至於她曾幻想來到異世是上天給她的一個機會的想法,也太蠢了。

阿吀氣息淺淺,思緒則想著,等武林大會之後,就和顧涯分開。他去追求他的江湖,她則繼續賴吧活著。

她可以跟著桑甜回蠱山,既然掌門華兮願意收養了孤兒,想來也願意收留她。

跟著學了醫理,說不定還能治一治自己的心病。

阿吀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如果有的選,她其實還是想死。可她忘記是哪本書裡說過的了,每個說著想死的人,其實都是想要被愛。

誠然她要的愛有些窒息,可總歸有的吧。

她可以和顧涯分手之後,再去找。

這廂正沐浴更衣的顧涯,全然不曉得自己隻不過是練武了幾天,不過是打算洗個澡換身兒衣服再去帶阿吀出去走走,可人家已是退路都想好了要和他分手。

他還覺著阿吀是尋常的情緒起伏,過兩日就好了。

兩人腦子裡想的天差地彆,反而又因此顯出一種詭異的和諧來。

顧涯又進屋,頭發還濕著,他走到阿吀跟前,軟聲道:“明兒就要開始比武,也不差這半下午了,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有什麼好逛的。”阿吀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刻薄:“總歸在你心裡,在比武大會上拔得頭籌比我重要,你不就想著要揚名立萬嗎?那你繼續忙你的事兒唄,何須顧著我了?”

她終於願意言語,這一番話也教顧涯品出了阿吀的沉默由何而來。

顧涯沒生氣,心裡反而有些難言的滿足,他聲音更柔,半彎身地去看阿吀:“我既是逍遙派下一代傳人,自然不能辱了我師父的名號,可這不意味著此事就比你重要。”

顧涯覆手在阿吀的手上,卻被她一把甩開。

阿吀心口起伏,想著馬上就要各走各路,話茬兒就止不住了:“你少拿這套來哄我,我憑什麼要等你?憑什麼要等你忙完了再來顧及我?你如果不能將我放在心裡第一位,我寧願不要。”

如此霸道,如此不講理。

顧涯發現他對阿吀這樣的脾性生不了氣,他自己都不明白內心竊喜由何而來。心裡想著,麵上兒就露了幾分笑意。

他如此,阿吀見狀更是冷哼:“今日能有武林大會比我重要,明日就又會因為其他的事兒把我撂在後頭。難不成教我事事等你?我告訴你,不可能!”

“此間事了,你我也好分開了,免得我這個拖油瓶阻了你當大俠的路。”

顧涯抿唇,一時沒回了話。

阿吀被他的沉默弄得心裡跟被一塊兒大石頭堵住了一樣,彆開腦袋不去看他臉色,話就更狠:“你開心吧?這些日子你沒怎麼看顧我是不是就等著我說這話呢?好全了你的心善?好教你沒什麼負罪感的甩了我?其實你嫌我麻煩,你直說就是了。我這樣的人,有自知之明...”

“夠了。”顧涯打斷她,有些強硬地捏了阿吀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我年歲小,《五蘊訣》也未修習到最後一層,按著師父的意思,參加下一屆武林大會更為穩妥,可這一屆的彩頭裡,有我爹的遺物,我勢在必得。”

阿吀眼眶裡有淚,還在嘴硬:“那你為何不早說?你早些說我難道還能阻了你辦正事兒嗎?你不就是不夠信任我,才從未和我說過這些?眼下我要和你分手你才說?有什麼用!”

她氣人的本事高得很,顧涯被她說得如鯁在喉,手上力氣禁不住大了些,阿吀的下巴就已是泛了紅。

“你要走?”顧涯吐出這句話,喉結滾動間,他咬字更重:“你要去哪?”

阿吀氣死人不償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要衝著氣死顧涯去的:“我去找個比你好看的,比你有錢的,比你更歡喜我的人去,你既不信我,連爹爹遺物這種事情都到眼下才說,我憑什麼不離開你?”

“那你呢?你身上的事兒你可曾告訴過我?”

阿吀眼睛一下子就被眼淚淹沒,她伸手去掰顧涯的手,語氣嘶啞:“我爹不要我!我娘不要我!她們恨我沒看好我弟弟,害死我弟弟,夠不夠!這樣夠不夠!她們教我去死!這樣夠不夠!”

她的力氣實在不夠看,哭聲也不夠洪亮,如同瀕死掙紮的小獸,撕扯了能撕扯的才會好過一些。

顧涯被她如此模樣,惹得心裡難受得如同溺水。

他伸了胳膊將人緊緊摟在懷裡,語氣也有哽咽道:“我爹娘是江湖上的罪人,不是我不說,是我沒查清楚,沒替我爹娘洗清冤屈報仇雪恨之前,我說不了。武林大會若能拔得頭籌,屆時拿回我爹的遺物,我才會表明了我的身份,我無心瞞你,隻這些事兒,我也無從開口。”

他手不停撫著阿吀的後背:“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該早些和你說,是我害得你多想。”

阿吀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咬得心裡那份淤堵散了一半才鬆口。她淒哀地抓著顧涯的衣領子,縮在他懷裡哭得氣息都短:“我自己都不愛我自己,我也沒辦法去愛你,可我卻盼著你能愛我。”

顧涯欲言又止,怎麼也說不出愛之一字。

“說白了我也不過就是渴望你拯救我而已,可你都在泥潭裡,又怎麼來救我呢?”

顧涯心口都被悶得窒息,他無法麵對阿吀如此脆弱地將傷疤都露給他的坦白。他已經搞不清楚到底是阿吀需要他,還是他需要阿吀了。

他也不明白這份需要裡麵摻雜了幾分情愛。

他的師父聞名江湖,若不是當年他求師父,他師父其實有更好的徒弟人選;他也從未見過他爹爹,至於他娘親,也毅然決然追尋了他爹爹而去,他在爹娘麵前,也是不被需要的那一個。

顧涯無法窺探一個人活著,被人需要被人愛著與否的重要程度,隻阿吀絲毫不掩蓋對他的占有時,他才體會到了“擁有”二字。

可這太脆弱了。

若有一天,阿吀和他報仇的路有衝突,顧涯沒辦法承諾他會以阿吀為先。

人都自私,他也不例外,隻眼下,他還放不了手。

阿吀抬頭去看他,眼睛被淚潤濕得楚楚,她道:“我不太會和人相處,好多事兒和話我都說不好,可...你試著愛我好不好?”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何突然說了這話,她心裡想的永遠和做的是兩碼事,做的也永遠沒有心裡瀟灑。

她討厭自己如此,可抓著救命稻草的時候,除非被人砍斷了手,不然真的沒辦法輕易說放手。

顧涯伸手給她擦著眼淚,指腹沾了淚的濕潤時候,他才嗯了一聲,語氣莫測道:“我不知曉愛為何物,可我願意為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