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事態成了這樣,那小姑娘又被雅間的貴人所護,月姑這才露了麵。
她從二樓緩步而下,三十來歲的年紀風韻極佳,麵上兒掛了淺笑:“本是瞧那姑娘賭術了得,想與其切磋一番,卻不想二位會錯了意,也驚擾各位賓客,是月姑的不是。”
顧涯收劍,墨綠二人作揖退下。
“郎君果真好身手。”月姑擺了手,就有小廝將那地上的五百兩送到了月姑手上:“既已如此,不若請與郎君同行的姑娘與月姑我賭一局如何?”
顧涯剛要拒絕,阿吀喊話:“你想要怎麼賭?”
“就賭大小,三局定勝負,若姑娘贏,以五百兩為基,自當十倍奉上。”月姑走動,姿態風流綽約:“若姑娘輸,便承認自己出老千,自斷一手給我這紅月賭坊賠個不是就行,這五百兩也還是姑娘的。”
看客竊竊私語,果不其然,這小姑娘還是出了老千,一些老賭客湊熱鬨一直喊著賭賭賭。
阿吀卻覺這女人著實陰險,她敢說這話想必本事了得。
若不應下,自都當她是出了老千;可若應下,怕是贏的概率極低,彆人便還是會覺得她出老千。
而且斷手,就五百兩至於這麼嚇人麼?阿吀一時便不知應還是不應。
卻不知月姑是被人這二人不識好歹給惹惱了,若今日不作此番之舉,她這紅月賭坊以後還要不要在金陵混了。
主子知道她就更是沒好果子吃。
顧涯腦子一過,也知月姑此舉之意。其實銀錢其次,他雖厭惡賭博這檔子事兒,但也不想被人汙蔑。
而且他是一直看著阿吀在賭桌上,出沒出老千他比誰都清楚。
“好。”顧涯道。
竹青竹葉自後退一步,意思請阿吀挪步。
阿吀就這般被趕鴨子上架,當她坐在那長長賭桌一側,頭皮都開始發麻。
再看阿吀整個人像顆沒長好的豆芽菜,而人家月姑麵若銀盤,身材豐腴,眉間一顆肉眼可見的黑痣顯得整個人透了一股子嫵媚勁。
這從氣勢上就差了一大截兒。
顧涯持劍雙手環胸站在阿吀右後方,一副凜然模樣。阿吀側頭看了他一眼,小手小心翼翼地伸了過去扯了扯他的腰帶,顧涯低頭看她,不知阿吀想做甚。
“要是贏不了怎麼辦?”
顧涯搖頭:“你不會輸。”
阿吀都不知道他如何就對自己這麼有信心了。
等搖盅的人一動,阿吀心道,完了。
那骰盅不知用何所造,聲音太過細微,憑阿吀的耳力,想判定大小還真有些強人所難。
眼見著阿吀屁股底下跟長了刺蝟似地左搖又晃,一旁看戲的人先是笑,後就是一片唏噓之聲。
這大小還沒開,阿吀就覺著自己已然是輸了要被斷手了。
月姑也瞧出了這小丫頭定力,笑著道:“三聲鑼響之後,一道下注吧,姑娘。”
“不行!”
“為何?”
看戲的也喊:“就是啊,為何不行!”
阿吀又回頭看顧涯,桌子底下一直扯顧涯的腰帶,好在是顧涯拽著,不然那腰帶都能被阿吀扽下去。
顧涯心內歎了口氣,視線往小上掃了一眼。與此同時拍下了阿吀拽著他衣服的手,示意她繼續。
阿吀也不是傻,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她人還非常聰慧,顧涯那眼風她是領會到的。
反正她想著自己是猜不中了,這武林高手總歸耳力要比她好吧,如此便心一橫,也想挽回點兒顏麵就衝著月姑喊道:“敲六下!吉利!”
月姑扯了嘴角,語調輕浮:“那便聽這姑娘的。”
一下,兩下...六下。
阿吀與月姑同時壓到了小。
平局。
第二局,仍舊平局。
待到第三局,阿吀氣勢起來了,身子骨朝椅背上一靠,等要開盅之時,抬頭朝顧涯笑:“等贏了,咱們就有一千五百兩了。”
收到眼風,阿吀與月姑同時抬了手,前者壓了大,後者卻壓到了十點之上。
開盅,點數為十,阿吀不算輸,卻也不算贏。
看客起哄:“這自然月姑贏了是不是!”
“是啊!那這該如何算輸贏!”
“月姑果真名不虛傳!”
“小姑娘這銀子是泡湯咯。”
顧涯倒是有些意外,聽聲辨大小對他來說不難,可能聽到點數分明,他自認內力深厚都無法聽出來,這沒有武功的尋常女子是如何做到的?
阿吀卻覺著自己被騙了,這明顯就是詐騙!
加上看戲的還在一直叫,她麵皮算厚也不厚,但上輩子是個死宅,她還真沒這麼丟人過。
旁人有猜這姑娘哭的,有猜這姑娘會不服氣要再來一盤的,也有猜到這姑娘要惱羞成怒嗬斥月姑的,可惜沒有一個人猜對。
包括顧涯,他也以為阿吀會哭來著。
隻見阿吀噌地一下起身,指著月姑你你你半天你不出個所以然,那神色已然是氣急,抄起手邊的骰子就丟了出去。
顧涯見狀袖子一掃,在內力驅動之下,骰子在空中戛然而落。
阿吀衝著月姑喊:“你耍賴!”說罷胸口一悶,竟直接暈了過去。
顧涯神色有些崩裂,阿吀身子瘦弱,這兩日因著怕傷著她的脾胃,吃的東西也多是好刻化之物,實則身子還是虛。
可無論如何他也沒想到阿吀的氣性兒這般大,竟直接就這麼昏死。
看客也好一陣唏噓。
“沒成想這小姑娘竟然就這麼給氣暈了。”
“你看那瘦得皮包骨頭似的,怕是活不久咯。”
“也不知和這少俠是何關係,難不成是夫妻?”
“那如何知曉,不如你去問問。”
月姑是要臉麵,她心下是覺這姑娘是裝的,所以她也不想點破,省得旁人說她這賭坊欺負人。
她起身麵兒上仍帶著笑,輕挽鬢角發絲,月姑柔婉道:“多謝少俠替我擋了骰子,按著我們賭坊的規矩,是沒有流局一說。是以這回切磋,自然也算我們賭坊贏了。”
顧涯攬著昏迷的阿吀,並未接話,隻看著月姑,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不過既然是賭大小,這位姑娘也就不算輸。可是...”月姑眼神流轉,上前一步稍側頭對著顧涯道:“這銀子便不能讓你們帶走了。”
師父說過,這賭就屬坑蒙拐騙裡頭最惡心的玩意兒。
顧涯此刻是萬分領略了其中之意,這月姑賭術高明,原是想請阿吀留作己用,請不成,便用一局將銀子都贏走。
看客都瞧著,誰也未曾出了老千,算是陽謀,讓人不能說出個什麼來。
顧涯也是,他自認正派,隻好點頭。將阿吀橫抱起,就出了賭坊。
出去天色已黑,各處店家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顯得東街之景越發荼靡。
顧涯心中起了淡淡厭惡,他低頭看了眼躺在自己懷中還沒醒的阿吀,歎了口氣。
說是不管了,眼下又身無分文 ,這丫頭他算是不能丟開手。
早知如此,不該多管閒事救下她。
走出賭坊不一會兒,就被剛才雅間貴人的手下竹葉追了上來,顧涯不明所以。
竹葉雙手作揖,開口道:“我家主子命在下來給少俠送些盤纏。”
“為何?”
“月姑其人少俠可能有所不知,她是金陵賭道上的當家。賭術與出千皆是一流,今日月姑之行止,算是仗勢欺人,看客之言少俠不必理會,他們什麼也不知曉隻會起哄。”
竹葉說著,將手中的荷包遞了過去,怕顧涯不接,又道:“我家主子說了,若少俠日後想歸還銀子,就去九格司找一位姓陸的大人便是。”
眼下境況窘迫,顧涯聞言未再躊躇,點了點頭。
竹葉便將荷包放到顧涯懷中阿吀的身上,行了禮之後走了。
竹葉氣宇軒昂,觀其氣度更有大家之範,這樣的人卻甘願屈居人下成了侍從,且他行走之姿能瞧出其武功高低,絕對是個高手。
顧涯若有所思,不過沒再探究,金陵多貴人,指不定就是個大有來曆的。
等回到客棧,將阿吀放到床上,顧涯這才揀起那荷包。
荷包是用石色梭子綾所製,上繡有雲紋,顧涯翻看,並未猜出其主大概是個什麼來路。隻拎著並不沉甸,想來是怕自己心裡覺著累負。
打開一看,果不其然,裡頭隻有一兩碎銀,以及一吊銅錢。
顧涯頓時安心了些,這才將荷包揣入懷中,打算出去喊店家整點吃食。
等阿吀醒了,不至於餓著。
等顧涯拎著端著兩碗飯並三個小菜回來之時,阿吀也醒了,正縮在床上一言不發。
將吃食放在桌上,顧涯才坐到床邊去看她,見小姑娘眼睫濕潤,就知是哭過的了。
那雙眼太亮,裡頭盛滿了委屈。
阿吀抬起頭,見顧涯看著自己,她抬起手背擦擦眼淚,雙手環著膝蓋,將臉埋了進去,口中不服氣道:“看什麼看,看我沒聽你的,結果三兩銀子都沒留下,還被人當眾恥笑,結果這麼狼狽。你開心了。”
“這是什麼話。”顧涯顧及阿吀,語調淺淡許多:“我隻是覺著哪怕人窮者,也不要取巧,路走得不踏實,後頭就有可能跟著大坑。”
“且賭本也就不是好事。”顧涯見阿吀並聽不進去,拍了拍她腦袋:“你自己心裡如何想的?”
半晌,阿吀才抬起頭,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心裡是難受,眼睛又濕潤了:“我隻想著,我把你那三文都輸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是想多贏點兒,卻沒想還是給你添麻煩。”
“我好沒用。”
顧涯見她這樣子,心裡忽地動容,如同有一根尖銳卻並不讓人覺著危險的刺紮了進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