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因顧涯沒想到,這一身兒竟然花了七百文,付完荷包裡隻剩下三文了。
他哪裡知道,阿吀挑得那身兒瞧著不打眼兒,卻已算是不錯的紫菱羅了。
算得上是南邊兒這處最貴的衣裳也不為過,便是金陵,七百文一身的衣裳對於老百姓來說也不算便宜。
不過等他看見阿吀出來,衣裳換了,發髻也被繡娘重新梳了樣子,就覺得這銀子花得也值。
雖阿吀人很是瘦弱,但膚白,一白遮三醜,遑論阿吀一點也不醜。
再加之她今日的精氣神兒也好了許多,透了一點兒紅潤來,這衣裙便將人襯得弱柳扶風,楚楚可憐了。
換下來的衣物則被繡娘整理成了個小豆腐塊,另一件兒肚兜就塞在裡頭,用個絛帶係好這才遞給了阿吀。
阿吀不樂意拎,轉手就遞給了顧涯。
兩人出了成衣鋪,店裡的兩個繡娘還調笑說,沒想到這對小夫妻看起來窮,結果感情這般好呢,言語之間不乏羨慕阿吀,都瘦得沒個人樣兒了這郎君還舍得為這小娘子這般花銀子。
阿吀是到現在壓根兒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在河邊洗澡的時候她也看不清。
不過她洗得時候看著自己胳膊腿瘦得就剩了骨頭了,也就不想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麵容就是了。
時辰眨眼到了午時。
南邊兒這處擺攤兒的吃食多,阿吀看見有做生煎鹵麵的就饞了。
她拉住了還在前頭走著的顧涯,指了指那食攤兒:“該吃午飯了,我想吃那鹵麵。”
顧涯看見木牌子上寫的價錢,一碗素打鹵麵是三文,豬肉的五文,牛肉是七文,生煎一個一文。
少年自己一個人下山這麼久還沒經曆過這般難受的時候,他也是頭一回發現養個人這麼費銀錢,心裡愈發體會出師父的不容易和難處來。
可眼下荷包裡隻剩下三文,隻夠買一碗素打鹵。倒不是他舍不得給阿吀吃,隻是吃完了可就身無分文了。
顧涯這一躊躇,阿吀也不傻,問道:“你身上還剩下多少銀兩?”
顧涯不想說,耐不住被阿吀搖著胳膊追問,側了頭看向彆處臉紅回道:“三文。”
“我這身兒衣裳花了多少銀子。”
“七百文。”
阿吀當即就無語了,就這破衣服還賣七百文?搶錢啊!她沒忍住:“你不會講價錢麼,就這麼點錢,你還敢掏了七百文?”
顧涯好麵子:“銀子沒了再賺就是,這又沒什麼。”
“你去哪裡賺,便是找活也得花些功夫慢慢問吧,而且人生地不熟的。”
顧涯不說話,也不看阿吀。
他好麵子歸好麵子,但臉皮真算薄的,這會兒心裡都難受得想去看看通緝榜上的犯人了,想著捉幾個人直接去九格司換賞金。
不過找人也是費時間。
這眼下就是兩張嘴等著吃飯,客棧也就能再住兩晚。
兩人先回了客棧,坐在桌邊大眼瞪小眼,阿吀出了個餿主意:“不如去賭坊如何?”
“便是處於窘迫之境,也斷然不能投機取巧。”
“哪裡是取巧,總之就三文,輸了也就三文,贏了可不就是解了燃眉之急。”阿吀敲敲桌子,笑得有些狡黠:“而且,我賭術極高。”
顧涯卻是不信。
阿吀此話不假,她上輩子日子實在悠閒,有段時間就迷上了骰子。要說其他的那些她或許不精,賭大小後來是從未輸過。
顧涯還是不願。
“那我自己去。”阿吀起身道:“我就拿我這個人賭,賺了我就回來找你,賠了你就當我死了。”
“隻此一次。”哪怕知道她這話就是激自己,顧涯還是鬆了口。
“好。”阿吀也不得寸進尺。
兩人說到了一處,就出了客棧,顧涯怕出事,臨了還是將佩劍帶在了身上。
阿吀瞧他那劍鞘通體烏黑,隻在其中央處一道銀線貫穿,劍柄不凡,上鑲嵌一枚價值不菲的琥珀。
瞧那成色,少說百年。
她上輩子耳濡目染,家中收藏極多,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絕不會看錯。
“你這劍有沒有名字?”
“喚做銀光。”
阿吀沒再問,打打殺殺的事兒她一點不好奇,就覺得是個好兆頭。
銀光,銀光,今日出門走這一遭可不得贏光才回來。
要說金陵城的賭坊,多是聚集在北邊。
再豪奢一點的大賭坊則是在東邊。
阿吀心裡盤算著先拿三文錢去北邊贏點本錢,然後再去東邊贏票大的就收手。
最起碼得贏個五百兩銀子,省得這般窘迫還得住那發黴的屋子。
她麵兒上有興奮之意,看得顧涯心裡越發嘀咕這趟不該出來的。
要是被師父知道,他該挨鞭子了,師父嚴禁過不許他沾賭。
而且他老覺著阿吀就是在吹,一個乞丐怎會在賭術上精通?
江湖上以賭術出名的人物不多,其中教人不得不佩服的是一位喚做千機的老人,聽聞其不論賭什麼,逢賭便贏。
早年間兒他傳遍江湖的盛名就是因其贏了一座城,不過最後千機也沒敢要。
後來想殺他的人太多,就銷聲匿跡了。
總之這賭,就不是好事兒,是以顧涯從不沾染這些惡習。
阿吀卻沒想這麼多,待到了賭坊,隻和顧涯道:“你就在一旁看著就是,你也彆出聲。”
顧涯應下,兩個少年就這麼進了賭坊。
這三寶賭坊,是北邊最大的一間賭坊。
一進去,顧涯掃了一眼賭坊內的境況,上下分兩層,樓上安靜些,想必賭得大。
樓下則是人堆聚集,哪怕青天白日,都是一股子烏煙瘴氣。
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也有不少舉止豪邁的女子,其中有個女子衣裳褪得露了半個肩膀在外,呼喝之聲比之男子也不差,看得讓顧涯眼疼。
這等地方,顧涯怕有人衝撞阿吀,護在其身後,持劍環胸,麵色不善。
因著他身量高,姿態挺拔,哪怕年紀小,持劍來此消遣地方,也不像好惹的,旁人見狀便躲開了些。
阿吀擠到了最裡頭,沒管旁的這些,隻耳朵專心聽著骰盅之聲。
等人押完了,阿吀伸出她那瘦弱的小手,將三文錢放在了小字上。
惹得旁人哄笑。
連贏三把之後,沒人笑了。
連贏十把之後,有人開始跟著阿吀一起下注。
連贏十五把之後,三文已變成三兩。
阿吀很實相地回頭看了一眼顧涯,顧涯便護著人從人堆裡出來。
從三寶賭坊出來也沒急著去東邊,三兩還是少,而且她也不想太惹眼,怕惹了麻煩,賭坊這種地方肯定是少不了跟什麼黑惡勢力扯上,這都是亙古不變的東西。
“你是什麼人?”這是在賭坊門口顧涯說的第一句話。
阿吀沒打算騙他,如實告知道:“以前閒著悶,就學了這個。”
“乞丐還有閒著悶的時候?”
阿吀見他麵色不好,生氣了:“你什麼意思,就是乞丐還不能有點愛好了?”見他不說話,阿吀上前推了一把顧涯,當然沒推動:“你要是覺著我騙你,你就走。”
她的個頭和力道實在是小,這推搡動作就很是滑稽。
顧涯還沒說什麼呢,就看阿吀眼睛裡都有淚花了:“我不是這意思,既已贏了,我們回去吧。”
“不行,才三兩夠乾嘛啊。”
顧涯臉直接黑了,上前就要拉著阿吀走。
“你說隻此一次的,而且是我贏的,這一次到底什麼時候算完得聽我的!”
顧涯又要拎她領子,阿吀身子扭來扭去,倔脾氣也上來了:“你要是這話都不算數,你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我以後還怎麼信你?”
這種話對顧涯這種行走江湖的人最是管用,他咬牙切齒道:“隻此一次。”
在南邊轉了三家賭坊,統共贏了三十兩。
阿吀就要去東邊再賭,因著答應了她,顧涯也隻好等她賭夠。
卻不成想,這金陵賭坊的產業都是一家。
這頭阿吀短短一個時辰從三文贏成了三十兩還要去東邊賭的消息,在他兩人出了北邊的時候就已經傳到了東邊各個賭坊。
隻待人到,見見是個什麼人物。
若是運氣,便作罷;若是出老千,就得要了阿吀一隻手;若是賭術,那就得留下好好交談一番才是。
其實這趟如若二人沒再往東邊去,也就不會惹了麻煩。
可惜貪多必失的道理阿吀還不懂。
顧涯正帶著阿吀在從北穿到東的路上,兩人什麼都不知道,阿吀也猶自沉浸在今日能贏了銀子的歡喜裡。
心道後頭可算是不用住那發黴的屋子了。
其實剛重生在這世上之時,阿吀就想靠賭翻身,無奈每日乞討到的銀兩都被乞丐頭子搶了,那賭坊也見她是個乞丐,看見就又轟又打,根本就進不去。
她索性也就作罷,死活隨天意。
“等我贏了銀子,我要坐馬車、我還要多做幾套上好的衣裳、鞋子、我還要首飾、還要胭脂水粉、還要自己的一套衣被、還要一套碗筷與茶壺、我還要...”
顧涯聽不下去了:“你當乞丐之前難道是個貴家小姐不成?”
阿吀看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她發現這人說話怎麼那麼不中聽,她便不是個貴家小姐,有銀子為何用不得,難不成花銀子還得分個三六九等,身份高貴的才配多花點銀子不成?
哪門子的破道理。
“你為何不言語。”
“反正銀子是我贏的,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這回換顧涯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