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粉衣梳雲髻的姑娘見顧涯氣宇軒昂,雖衣著簡樸,卻絲毫無寒酸之氣,團扇掩麵羞著臉便將手中帕子扔到了馬上去。
她發髻間的銀製蘭蝶流蘇步搖隨著有些羞怯的步子搖動。倒是不見走得快,一步三回頭,仍不見少年郎有什麼動靜,跺了跺腳甚是羞惱地走了。
顧涯年紀小,卻也不是全然不通男女情事,如今世道風化開放,隨著師父去山下之時這種事兒也是碰見過的。
他拾起落在踏星耳邊繡著蘭蝶的帕子沒什麼神色地就給扔路邊兒了。
這點兒動作也就吵醒了迷糊睡著的阿吀。
還有幾個徘徊在踏星身邊兒來回走了好幾趟的姑娘,見少年披風裡頭鑽出個姑娘家的腦袋,悻悻然地腹誹顧涯好沒眼光,竟心悅於這麼個形若枯槁的女子。
阿吀不知道這些細節,隻一鑽出來看見煙花綻放,再看眼前城景,心道還是大城市好啊。
顧涯見人醒,自己翻身下馬:“你既沒力氣,就歇著,我牽著踏星走。”
阿吀嗯了一聲也沒搭什麼腔。
在顧涯牽著馬繞來繞去繞了好幾家客棧還是沒打算住店的時候,阿吀沒忍住:“你這還往哪走呢,怎麼瞧著越走越貧民窟了呢。”
像這種出了名兒的好地方,大多都是個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布局。
東邊兒西邊兒住不起,北邊兒則魚龍太過混雜。
是以顧涯一進城就是朝著南邊兒走的,不過他也沒想到金陵的百姓日子這般富足物價要比旁的地方都貴,這南邊兒的客棧要想賃個兩間他也是覺著有些消受不起的。
“再看一家。”
“實在不行我們就住一間唄,你睡地上。”
顧涯聞言略有難堪的不好意思起來,一個姑娘家為了給自己省些銀錢,竟是自己名聲都拋卻一邊,著實讓他有些難以言喻的心暖。
他抬頭看了一眼馬上的阿吀:“再問一家,若還是差不多,就一間。”
“嗯。”
結果到了這福祿客棧,也住不起兩間。
顧涯無奈,隻好住了天地玄黃黃字間的屋子。
其實沒有阿吀在的話,還有通鋪,柴房和馬圈可以選。
要是顧涯一個人,他就選通鋪。
小二將踏星牽去了馬廄,另個小二就將兩人引到了內院的黃字間的空屋子裡去了。
一進屋子阿吀眼角就抽了抽,這屋子怎麼能這麼大一股子黴味。
雖然比乞丐堆是不知道好了多少了,但是乞丐堆可不要銀子啊。而且她晚上睡覺都是自己找乾淨的角落睡,可從不睡乞丐堆。
就這條件睡個三宿還敢要一百文?搶錢啊!阿吀心裡止不住的罵娘。
也是太落魄了。
不過阿吀上輩子也摳,她不像其他的富二代有爹媽兜底,時常恐慌,加之她躁狂發作的時候花錢如流水,還沾過賭癮,也就不算多不食人間煙火。
顧涯進了屋子將行李包袱放下,仔細看了床鋪木桶等,見隻是破舊還算乾淨,就衝著坐在圓凳上的阿吀道:“棉被枕頭這些都是洗過的,洗澡的木桶也隻是破舊。屋子裡的黴味兒估摸是這間不朝陽見了潮氣了,怕是這價錢才這般合算了。”
“行吧。”
“我去給你要點兒熱水,包袱裡有香胰子什麼的,你把你那頭發再好好洗洗。”
阿吀沒吱聲,就那麼看著顧涯出了屋子,她把門板都快望穿了,顧涯才拎著兩大桶水回來。
他鼻尖額角還都沁了不少汗,那麼大的兩個木桶,顧涯能一下拎兩個,看著他手腕手背處因著用力而凸起得青筋,阿吀有點好奇,這人是真的善良到了聖母還是另有所圖。
“你為什麼對我這般照顧?”阿吀沒等顧涯回答,立馬又道:“你是不是想把我賣給人牙子好賺錢。”
她是不知道,這金陵處處都要花銀錢,顧涯為了省點兒也想讓她再洗洗,這兩桶水都是自己燒得。
此時顧涯正在給洗澡桶裡倒水,兩大木桶的水剛好差不多,顧涯擦擦額角的汗,笑道:“我是看你孤苦,又有求死之念,你若不放心,我給你些銀錢,你自行離去便是。”
這回答阿吀挺滿意的。
她也不想想,顧涯這麼好的武功,要真想乾什麼人販子的事兒,還真不至於去路邊去救個半死不活瘦得跟個人乾似的賣不了幾個銀錢的乞丐。
“那我就跟著你。”
顧涯聽到這句又覺著阿吀可憐,便道:“你屋裡洗,記得關好門,我去街上買點吃食,今日端午。”
阿吀還算乖巧地點點頭,等她洗好穿好衣服,趿拉著鞋子歪在床邊一副隻見進氣兒不見出氣樣兒的時候,顧涯也回來了。
他手裡捧了個小竹簍子,裡頭裝著六個粽子並一碗粥和兩個雞蛋。看見這回阿吀衣裳穿得齊整,麵上兒露出了個看見小狗自己終於會吃飯的莫名欣慰淺笑來。
如今阿吀的身子還吃不了粽子這些不好克化的,便隻將粥和雞蛋食用了,也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粽子算是應了端午的景。
吃完了她便犯困,眼皮子開始打架,自己就爬到了床上。
不過阿吀把那被子給推床腳踏上去了,她實在受不了那被子上的黴味。
顧涯倒會錯了意,以為阿吀怕他夜間兒著涼。上前將棉被抱到圓凳上放著,又轉身準備給床簾子放下來。
他一身汗,打算出去直接拿井水衝洗一番,阿吀卻拉住了他的衣角。
“頭發還沒乾,你給我烘一下,和河邊那會兒一樣。”
顧涯就當真坐在了腳踏邊給阿吀烘頭發:“你是孤兒才成了乞丐嗎?”
他當著等不到阿吀的回答了,卻聽見阿吀嗯了一聲,那眼角還流了一滴淚。
少年心裡頓時就有了些同病相憐的愁思來。
阿吀軟綿綿道:“我爹娘不要我了。”
“為何?”
“覺著我無用。”
顧涯眼神柔了許多,生了憐惜。
他知道是有許多人家生了女娃娃便送走的,以為阿吀也是如此,這樣取了個阿吀這樣的粗鄙之名也就不稀奇了。
他自己也是孤兒,情況卻與阿吀大不相同,便覺著阿吀是個比自己還可憐的人。
畢竟他從小被師父養大,一身武藝,也從沒經曆過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苦楚。
看著在內力的溫熱之下,頭發乾透了的阿吀睡著了,顧涯這才起身出了屋子。
再回來就是光著上半身,頭發身子都是水汽,隻見那水汽頭發沒一會兒就乾了。
隨後蠟燭滅,也睡了過去。
本以為這一宿該是安穩睡過去的,誰知後半夜顧涯就被床上人的夢境囈語吵醒。
等他睜開眼又點了蠟燭坐到床邊的時候,就看見阿吀麵朝裡的整個人縮在角落裡,渾身發抖,將人翻過來,人也沒醒,顯然是陷入了夢魘之中。
那張小臉兒上滿是淚水,顧涯也不知道她是夜夜如此無法安眠,還是隻有今日如此。
隻是那樣子瞧著實在太可憐,原本被吵醒還有些氣悶不耐煩的顧涯,這會兒就隻剩下了憐惜。
他心境還是簡單,隻想著阿吀能睡好些,便坐在床邊給阿吀撫著背,手心撫過的背脊骨因著瘦弱格外明顯,好在阿吀的身子在這樣的安撫下漸漸不發抖了。
再等顧涯又用了內力給她溫了身子,那眼淚也就止住。
顧涯這才又躺回地上,安眠到天明。
夜裡這麼一鬨,快到辰時末顧涯才醒,見床上的人還睡著,洗漱了先到客棧院子裡練了身法。
之後才去廚房花了兩文錢要了兩碗粥兩個包子。
吃食放好,就去床上將人喊醒。
阿吀睡得正舒服,被人吵醒起床氣就來了:“你煩不煩,我要睡覺。”
顧涯沒把阿吀那點兒氣性當回事,也不想多費口舌去哄,跟抱小孩似的,手穿過阿吀的嘎吱窩就把人提到了盆架邊站好。
盆裡有準備好的熱水,還有漱口的竹鹽和刷子。
阿吀不想理他,轉身又要往床上爬,顧涯不敢拽她衣領子怕把衣服扯下來,手比腦子快,直接拽了阿吀的頭發又把人拽回了盆架邊:“快洗。”
她自然是拗不過的,最後洗漱完乖乖坐在了桌邊開始吃東西。
阿吀都已經快想不起來上次吃早飯是什麼時候了,她上輩子是個日夜顛倒的作息,這輩子來了就是個乞丐吃飯得看運氣。
算下來,這是好多年下來難得的一份早飯。人清醒了,喝著粥氣兒也就順了,還給喝高興了。
其實阿吀的聲調很是女子家的嬌軟,一高興語氣自然也就比昨日甜了許多,她朝著顧涯笑,露出了一顆小虎牙:“你帶我去買衣裳去吧,我還沒穿過這邊女子的衣裳。”
顧涯點點頭,他正有此意。
總是不能讓阿吀一直這麼幅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
白日裡的金陵比之夜裡又有不同,如果說夜裡是繁華迷人眼;那白日便是精致婉約。
日頭極好,白雲堆疊,阿吀頂著日光抬頭看那藍得過分好看的天時,頭一回覺著這古代也不算全無可取之處。
她跟在顧涯身後,見街上賣的竟是沒見過的玩意兒,雖都粗糙,但新奇。
這摸摸,那摸摸,一刻鐘的路,愣是因著阿吀走了大半個時辰才到。
知道顧涯窮,也知金陵物價貴,阿吀進了成衣店,沒挑揀,隻選了身兒她瞧來已經算寒酸的一套了。
那是身淺紫無甚繡花的素色內外大袖衫,配的略淺一些的同色係八破裙,至於那披帛和發帶則是一套料子送的。
那鞋也是選了最普通的粗布鞋。可是一點樣式繡花都無,樸素得不能再樸素了。
因著時間趕,沒再貼身改,直接去裡間試了覺著尺寸差不多就上身穿了。
招呼的繡娘貼心,去裡間給阿吀換衣服的時候見小姑娘連個肚兜子都沒,又給塞了兩件兒素色肚兜子。
身上穿了一件兒,剩下的一件兒就和換下來的衣裳包在一處。
顧涯在外間付賬,臉卻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