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風清,晨曦初破曉。
小院中,靠牆的柳條,經雨水滋潤後愈發顯得生機勃勃,碧葉掛滿晶瑩。
少女的閨房,珠簾輕卷,微光灑落。
“裴公子,我做的紅糖饅頭,嘗嘗。”
柒安康端著熱騰騰的饅頭從廚房走出,來到裴訣身前。
“謝謝。”
裴訣溫聲接過柒安康遞來的饅頭,並未吃,垂眸注視杠裡的紅鯉魚。
柒安康言:“昨夜真乃多幸得公子送小女歸家,感激之情,言不儘意。”
說罷,輕歎道:“如霜自幼性情溫婉靦腆,素來怯於陌生,知交寥寥。今得以與公子這般德行兼備之人相識,我身為嚴父,心中甚是歡喜慰藉。”
缸中的赤尾錦鯉驟然騰躍,淩空一翻,破水而出,霎時激起層層疊疊的圓暈,水珠紛飛,瞬息間又悄無聲息隱入碧波深處。
裴訣抬眸對視柒安康,神情如往常般溫和,笑容浮現,說道:“不瞞您說,我想娶她。”
言畢,柒安康手中的碗險些未拿穩:“這……這得看如霜的意願,她娘去的早,我這粗獷之軀,女兒閨中心事,不宜貿然乾涉啊。”
裴訣笑了笑,不再多說。
日已高三尺之際,柒如霜方始睡醒。
輕盈著裝畢,徐徐推啟木扉,那灼烈的日輝傾瀉而至,令她雙眸微眯,一時難以適應光明乍現的眩暈。
張口喚了一聲:“爹。”
“走了。”
回應之人,是坐在缸前賞魚的裴訣。
少年白衣墨帶,矜貴嫻雅,微掀起的黑眸,神色淡淡的凝視著她。
柒如霜揉著略帶脹痛的額頭,實在是想不起昨夜發生什麼,隻記得在酒館與書衡飲酒,朦朧記憶中好像一抹身影是裴七。
她此時秀發淩亂,一縷烏絲柔柔垂掛於朱唇畔。
昔日鬥毆後的狼狽模樣,形象早已蕩然無存,如今再麵對裴訣,她懶的再裝。
就這樣大步走到他麵前,仰頭望著他雲淡風輕的臉:“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嘴角微揚,梨渦若隱若現:“昨夜。”
“啊?”
柒如霜驚愕,如玉似的臉蛋上頓時顯現慌錯。
裴訣斂著眸,抬手拂去她嘴角的發絲,輕聲歎氣:“我找到你時,你已經醉的不省人事了。”
“然……然後呢。”
“然後,我本是拉著你的衣袖帶你往回走,半途你卻說不走了,要我抱著你,否則就……”
柒如霜此時的心情,已無法用言語形容:“就什麼?”
“就跳湖,要將自己淹死。”
“啊……”
裴訣眸色變得憂鬱,繼而道:“我抱你回來,恰逢你爹在商鋪,你摟著我不肯鬆手,說著要嫁給我,柒如霜,你爹都被你嚇跑了。”
寥寥數言話落之際,少女的玉頰迅疾泛起兩抹嫣紅,清澈若泉的眼眸中溢滿了不可思議,交織著難以言喻的羞赧。
她低聲試問!“那我爹可有說什麼……”
“說實在是抱歉,女大不中留,隨她去。”
柒如霜霎時生無可戀,絕望地扭過身,雙手抱住腦袋,跑進閨房猛的關上門。
——她居然在酒後,殘害了良家少男。
片刻後,柒如霜冷靜下來,再緩緩將門拉開一條縫,悄咪咪地偷瞧裴訣還在否。
豈料裴訣仍站在缸前,發覺她打開門,朝她溫柔一笑。
陽光下的少年郎,劍眉星目,人畜無害。
柒如霜越看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對裴訣的愧疚更甚如海。
她猶豫半晌,從屋裡出來。
活像做錯事的孩童,低著頭,聲音細弱,慢吞吞的致歉道::“對……對不起,昨晚的事情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不知道對你做了什麼。”
裴訣輕聲安撫:“無礙。”
柒如霜心碎,怎麼會無礙呢,她都知道的,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鬨,而是默默躲在角落獨自釋懷。
她先前拒絕裴七兩次,昨夜還那樣對他……醒後也沒給人家一個交代,何嘗不是變相傷害。
“我……”
裴訣:“好生在家休息,日後少飲酒。”
隔著一丈遠,柒如霜看著裴訣臉上溫柔笑意,千言萬語化作深深愧對:“我知道了……”
裴訣離開後,
柒如霜捧著白花花的紅糖饅頭,坐在台階上咬一口饅頭,歎一口氣。
直至傍晚,柒安康砍柴回來,柒如霜無臉見親爹,趁他還未說什麼,她便帶著木雕,借口說去市上擺攤,離開家門。
好巧不巧,剛踏出門就跟前來尋她的書衡碰了個正著。
書衡身穿蔚藍長袍,麵側隱現淡淡瘀痕,由挺拔鼻梁蜿蜒至高聳顴骨:“你出來的正好,我有事要與你商議。”
柒如霜盯著他臉上的淤青,問道:“你這臉是怎麼了?”
書衡昨夜差點淹死,談起都瘮得慌:“昨夜我回家時不慎掉進甜水湖,幸虧裴兄心思縝密,遣家裡的侍衛暗中隨行我,這才沒釀成大禍。”
說罷,撫著胸口:“待改日見了裴兄,定要好好感謝一番才是。”
聽之,柒如霜強撐嘴角露出笑容,伸手拍拍書衡的肩:“說的對,好好感謝他。”
書衡:“今日我來是想跟你商討,我在長樂街租了一處地,那裡人流密集,租金自然也就不低,既然你我打算合夥經營,租金總得平攤,你說是不是。”
呃……
柒如霜沒有意見,平攤就平攤唄,不過……
“你也太迅速了,都不同我商量商量。”
她原本打算將自家鋪子稍作調整,但細思之下,發現空間有限,若客流量增加,恐怕難以容納更多顧客。
書衡靠著牆說:“情況緊急,我若不搶先下手,恐會被彆人搶去。”
柒如霜邊走邊問:“帶我去看看,對了,你租的是商鋪還是酒樓?”
“靠湖的兩層小樓。”
柒如霜:“呃……交多少銀兩?”
書衡:“一百兩。”
“你瘋了!”
七日後,
茶樓正式開業,朱漆門扉大敞,迎接八方來客,門前紅綢高懸,金色流蘇隨風舞動,燈籠高掛,彩旗招展,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息。
二人最近幾天的收入全都投在了店鋪裝修上,現在手頭緊,連請個幫手的錢都沒有,隻能先找家人暫時代替。
先來的都是熟客,後才陸陸續續進來一些麵生的人。
此時,
柒如霜忙著在門外招待新客,書衡的書正講得慷慨激昂。
柒安康在二樓照顧客人欣賞木雕,書衡的父母,一個在內杯茶水點心,一個負責端給客人,送客收費。
隻見來客愈發的多,樓內愈家喧嘩熱鬨。
茶樓中央,設有一座高台,台上擺有椅與桌,四周陳列精美的木雕,此乃柒如霜專為書衡所設之位。
站在門口柒如霜,笑臉迎客:“兩位客官裡邊請。”
“可有單獨的廂房?”
“有有有,請隨我上樓。”
樓上,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滿木雕的櫥櫃。往後看偌大的落地木窗,爬滿藤蔓,窗外是湖景,尤為迷人的是那流動的湖水、盛開的花朵以及環繞其間的輕煙嫋嫋。
茶樓從晨時放鞭炮開業,營業到黃昏客人才走完。
送走最後兩位客人,柒如霜已累得渾身癱瘓。
賺是賺到了,累也是真的累。
彼時,許久未出現的係統突然發出聲音。
【恭喜宿主達成“風生水起”任務,獎勵新型雕刻工具一套、雕刻機一台。任務二,需您在兩年內靠賣木雕賺夠一百兩黃金,若未完成任務,您將失去在此世界存活的機會,祝您身體健康,再見。】
“我去。”
柒如霜猛地坐起身。
書衡清理完今日的賬本,走來就看到柒如霜發飆拍桌子的一幕。
“咋了這是。”
“沒事。”
“你猜今日收入多少。”
“不猜。”
“……”
*
做木雕的速度趕不上賣,茶樓茶開業不足三日,存貨已寥寥無幾,柒如霜和柒安康在家連夜趕做,一夜頂多做出十幾件木雕。
因此,這天茶樓貼上告示:歇業三日。
這三日,書衡也來學著雕木。
柒如霜則徹底成為一名無情雕工,身軀尚在,靈魂已被那二百兩黃金壓垮。
此前她還會因想起裴訣,而心裡頭過意不去,如今,不知不覺已將他拋之腦後,眼裡眼裡隻有賺錢。
已有好些日沒有見到裴訣,柒如霜也沒空想起他。
三日後重新開業的這天下起了雨,先是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雨滴,緊接著便連成了密密麻織的銀線,淅淅瀝瀝。
青石鋪就的長街上,行人匆匆,紛紛撐起了油紙傘,趕回家去。
茶樓客人稀少,不過好在來者皆是有錢的貴客,有人一次性就買走五件木雕。
細雨蒙蒙,濕潤了石板路,也模糊了遠近的輪廓,街道兩側的建築在雨水中顯得更加古樸而深邃。
見黃春燕撐傘走來,柒如霜早早地擋在門口。
“呦,這是不讓我進?”
柒如霜自穿越以來,最討厭這人便是黃春燕,她雙手抱胸:“昂,看不見啊?”
黃春燕向內瞟一眼,嗤之以鼻:“聽聞你這生意甚好,我看啊八成是雇人假意傳謠,虧了這麼好的樓,讓你給謔謔了。”
柒如霜懶的搭理:“啊對對對。”
挑釁無果,黃春燕倒是先把自己給氣著,憤憤撂下話:“死丫頭,遲早要你好看。”
“哦。”
瞧柒如霜麵無波瀾,黃春燕又咒幾句才不甘的離開。
黃昏時雨歇,街上行人漸漸增多,茶樓裡也進了不少客人。
柒如霜忙著賣木雕,完全沒有注意到趙軒帶著家仆而來。
直至她轉身,那趙軒已站在她身前,圓潤的臉上肥肉顫動,呲著板牙傻笑:“娘子,軒兒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