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幼微看著衛彆鶴的眼神,說不出否定的話。
“……是。”
他是很重要的人,至少現在的戚幼微看來,這樣回答衛彆鶴也沒有什麼問題。
隻是,戚幼微不知道,衛彆鶴為什麼要這麼問自己。
戚幼微補充道:“我們都是從未來穿越到這裡的,我也想和你一起穿越回去。”
衛彆鶴自嘲一笑,明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後,心中是應該滿足的。
但他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一個無底洞,怎麼填,都填不滿。
他要給戚幼微下一劑猛藥了。
“乖,”衛彆鶴一如從前般,伸手揉了揉戚幼微的發頂,“我會儘力活下來的,為了我們能一起回去。”
衛彆鶴說著,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的鬼話,可他卻看見戚幼微在他麵前點了點頭。
戚幼微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還擔心地囑咐道:“你一定要好好的,如果是我哪裡做錯了,你要直接告訴我,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衛彆鶴的眼色沉了下去,他漠然地往後退了幾步,收回了手,而指尖還殘留著戚幼微發絲的觸感。
“嗯。”
衛彆鶴逃也似的離開了戚幼微的小院,他怕再晚一步,就會被戚幼微看穿他的偽裝。
又或許不是被戚幼微看穿,而是衛彆鶴自己偽裝不下去了。
衛彆鶴的轎攆還停在外麵,這一次,他快步坐了上去。
“去文淵閣。”
轎攆穩穩地被人抬起,過了許久,衛彆鶴才回頭,看向來時的宮道,不禁又覺得手麻腳軟。
這才是真真切切的快感。
他的一切偽裝在戚幼微真誠坦白的話語麵前,根本潰不成軍。
衛彆鶴不可能放棄的,他籌謀了這麼多年,不管是戚幼微,還是權力。
都會是他的。
衛彆鶴許久沒有去過文淵閣了,上一次在文淵閣,還是被沈述打出來的。
從那之後,衛彆鶴就再也沒有去過。
偏偏今日,沈述又派人來請衛彆鶴。
衛彆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沈述是為了什麼。
陳家的事,陳白貞的事,文臣管不了。
想要對付司禮監,隻有讓西廠出手。
衛彆鶴走近文淵閣後,正巧見著沈述沉著一張臉坐在紅木椅上,而讓衛彆鶴沒有想到的是,沈述身邊還多了一個人,沈毓。
衛彆鶴先是對沈述拱手行了個禮,卻並未在意沈毓。
衛彆鶴:“閣老。”
沈述擺了擺手,輕撩衣袍,拽著沈毓在衛彆鶴麵前跪下。
“衛提督。”
沈毓被沈述逼迫著,不情不願地向衛彆鶴磕了個頭。
衛彆鶴坐在沈述下方,揉了揉眉心,“閣老有事請直言。”
沈述年紀也就三十歲出頭,一身猩紅色官袍,溫文爾雅,麵容生得也是儒雅的模樣,黝黑的長發都束進官帽之中。
沈毓的樣貌與沈述隻有半分相似,算起來這對“父子”的年紀相差不過十一二歲。
沈述並不著急,倒是慢條斯理地給衛彆鶴倒了杯茶,放在衛彆鶴麵前。
衛彆鶴與他相持片刻,看了沈述和沈毓的神情,舒了口氣,坦白道:“老師,陳妃的事我插不了手。”
沈述露出一抹笑來:“阿洄,不急。你有多久沒和我喝過茶了?來……”
衛彆鶴猶豫了一瞬,還是端起了杯盞。
畢竟衛彆鶴是從小跟在沈述身後長大的,衛彆鶴懷疑誰,都不會懷疑他的老師。
“老師。”衛彆鶴盯著沈述的臉,欲言又止。
衛彆鶴從小在遼州長大,而沈述,這個世家公子將他從汙泥中帶出來,教他識字、教他做人。
到了後來,衛彆鶴慢慢長大之後,沈述還將自己的義子沈毓從京城送到了遼州。
衛彆鶴的成長經曆之中,沈述是那個對他影響最大的人,也是從前最重要的人。
就算是到了現在,衛彆鶴暫時隱藏了自己作為衛洄的身份,他也沒辦法違背沈述的話。
沈毓坐在最後,小聲在衛彆鶴身側說道:“衛洄,沈述請你來,不是為了陳家的事。”
衛彆鶴側眸看了沈毓一眼,又立馬收回。
衛彆鶴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或許是從戚幼微那裡離開的時候開始,現在又見到了沈毓,衛彆鶴的心緒猶如一團亂麻。
衛彆鶴將茶盞擱放在桌案上,“老師,請直言。”
衛彆鶴除了在戚幼微麵前能些許掩飾一下,他做事向來直來直去,現在又是他最煩惱的時候,更是沒了心情與他們周旋。
沈述歎了口氣,“阿洄,你還是太心急了。”
衛彆鶴不言。
沈述繼續說道,“你準備什麼時候解決西廠的事?”
衛彆鶴依舊沉默不語,過了許久,他才說道:“老師,西廠是我一手養起來的,要讓我親手毀了它,總得給我個時間。”
沈述不屑一笑:“阿洄,在我麵前,就不必裝了。你若是不急,也就不會和司禮監的人牽扯上。”
衛彆鶴語氣淡然,“不算牽扯,不過是幫個忙而已,與我沒什麼關係。”
“嗯?”沈述疑惑,“我前些日子就聽說,阿洄你與定南侯府的姑娘走得近。定南侯此人雖然有義氣,但近年來行事懦弱,不可與之相交。”
沈毓聽到定南侯府的事,也插了句話:“定南侯府?是戚家!”
衛彆鶴斜睨了沈毓一眼,沈毓訕訕地閉上了嘴。
衛彆鶴點頭:“老師放心,做戲而已,不必當真。隻是、老師今日這麼急找我來文淵閣,真的沒有彆的事麼?”
沈述嘴角的笑意收斂了些,“雖然陳家的事不算要事,但陳尚書還是托我來問一句,他家姑娘還好麼?”
衛彆鶴沒想對沈述隱藏什麼,“人沒了。”
沈述也不覺得震驚,神情無波無瀾:“誰做的?”
衛彆鶴語氣認真,“老師要問誰下的令,還是誰動的手?”
沈述揚了揚眉,自然是都要知道的樣子。
衛彆鶴無奈,陳白貞此事的真相,他還沒有告訴戚幼微。
現在告訴沈述,衛彆鶴倒是能練習一下在戚幼微麵前撒謊的樣子。
衛彆鶴聲音沉沉,“太皇太後下的令,司禮監王徳義動的手。”
沈述滿意地點頭,“嗯……既然是太後娘娘下令,此事就不必再提了。阿洄如果有事要忙,就先請回吧。”
衛彆鶴本來是不太樂意坐在這裡與他們閒聊的,但漸漸說著,衛彆鶴反而來了點興致。
他與老師沈述也許久沒有像這樣,坐下來,聊聊天了。每次都是托人傳信帶話,也都是與先皇、先皇後有關。
衛彆鶴揉了揉眼睛,回憶道:“老師,我想查的事,已經快查完了。但我仍有一事不清楚,為什麼老師一談到太後,就閉口不言。”
沈述若有所思地看著衛彆鶴,那眼神似乎在說,衛彆鶴這麼多年終於成長了一樣。
沈述解釋著:“先父與太皇太後曾是摯交好友,何、沈兩家關係親近,我作為天家臣子,自然要以天家為主。”
“那我呢?”衛彆鶴追問,“在老師眼裡,我也是天家人麼?”
沈述毫不猶豫,“自然,陛下是微臣唯一尊崇的陛下。”
沈述的話太假了。
衛彆鶴雖然敬重自己的這個得之不易的老師,卻也知道,沈述從一開始就看不起他。
不過也是,當初的衛洄不過是被養在蠻荒之地的棄子,還在為吃一頓飽飯,受人欺辱。
而沈述卻是世家之首沈家的繼承人,博學多才,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名揚四海的天才。
沈述看不上衛洄,這是衛彆鶴四年前就知道的事情。
若是沈述信服他,也就不會讓衛澤做四年的皇帝,而讓自己在西廠苟且偷生。
衛彆鶴忽然笑起來,“我還是習慣老師叫我的名字。”
沈述聽到衛彆鶴這樣說,臉色倒是愣了一下,“阿洄,此時並非良機。”
衛彆鶴點頭,但他的眼神堅定,“老師,你曾教過我,良機是自己造出來的。陳家這事與我而言,就是良機,還請老師高抬貴手,讓學生獨自解決此事。”
沈述沉默許久,才點了點頭,“要做就要做絕,不可留一線生機。”
“學生明白。”
衛彆鶴離開文淵閣後,沈述才朝著出神的沈毓招了招手。
“沈毓,你看著,他才是我養出來的學生。”
“殺伐果斷,心狠手辣,才能在這朝堂立足。”
沈毓從來沒把沈述當成是自己的父親,他最多是將沈述看成是自己的在曆史中的偶像,畢竟沈述這個人在史書上的功績也是很高的。
隻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沈毓才算明白,沈述這人哪裡像是史書裡麵寫得這麼光風霽月,他分明是一個機關算計的謀臣。
論殺伐謀略,衛彆鶴都是在沈述手底下學的。
沈毓這些年來,越來越不想做煩了溫柔儒雅的書生,日漸懷念起和戚幼微在一起時候的開懷自在。
沈毓懶懶應答:“知道了,衛洄這人本來就聰明。”
沈述冷冷地打量著沈毓,“你該慶幸你生為沈家子。”
沈毓沒什麼表情,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沈述和衛彆鶴聊到的戚家。
“我之前問過你,戚家有沒有一個叫戚幼微的姑娘……”
“沒有,”沈述斬釘截鐵,“定南侯府隻有一個女兒,叫戚纓,不是你說的戚幼微。”
沈述看著沈毓垂頭喪氣的模樣,忍不住斥罵道:“關了你四年,還想著兒女私情。你難道是想用沈家的力量,為你尋一個根本沒有的人嗎?”
沈毓懶得和沈述多說,關於戚幼微的事,隻有衛彆鶴會理解他。
而且沈毓穿越一事,他也隻告訴過衛彆鶴。
在沈毓眼裡,衛彆鶴這人雖然大多數時候說話不中聽,還有些沈述的影子,但衛彆鶴可比沈述這人真實多了。
沈述口中都是家國大義,門楣風光。
而衛彆鶴不是。
至於衛彆鶴追求什麼,沈毓也不甚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