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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馬九千歲 晝蘇 5269 字 3個月前

衛彆鶴從文淵閣出來的時候,天色都暗了下去,青山還在文淵閣外等著他。

“義父,”青山見衛彆鶴出來,趕忙迎上去,“沈閣老沒有為難吧?”

衛彆鶴的語氣輕飄飄的,“還行。”

青山瞧著衛彆鶴的心情不錯,壓低了聲音,在衛彆鶴耳邊道:“義父,陳妃娘娘、墮井了。”

“嗯。”衛彆鶴並不驚訝。

他早就知道司禮監的人帶走了陳白貞,隻是沒心思去管,王徳義究竟要怎麼處置陳白貞而已。

墮井,算是宮裡一個比較常規,又查不出端倪的死法了。

看起來,太皇太後還是給陳家留了一線生機。

若是太皇太後真想趕儘殺絕的話,讓陳白貞自戕,對陳家來說才是絕路。

衛彆鶴緩過神來,“沒告訴她吧?”

青山自然知道衛彆鶴口中說的是戚幼微:“沒敢讓戚姑娘知道,蘭英姑姑也瞞著姑娘。”

衛彆鶴親自接過青山手中的燈籠,琉璃燈與綢布燈籠不一樣,衛彆鶴的眼睛看著裡麵的燭火,“那盞燈籠,是誰放進去的?”

青山說:“王徳義的乾兒子,叫小福子。”

衛彆鶴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著燈籠手柄,“嗯,讓他來西廠一趟,我有禮要送他。”

青山猶豫不決:“義父不是打算與王徳義聯手嗎?若是此時鬨翻,恐怕不利。”

衛彆鶴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怕什麼?我都將西廠拱手相讓了,王徳義還不換?”

次日,一盞血淋淋的燈籠,比陳白貞身亡的消息,還先一步送到陳尚書的家中。

隨著那盞紅燈籠一起送去的,還有一封衛彆鶴與王徳義往來的書信。

信紙上一來一往,將王德義與衛彆鶴如何聯手將陳白貞調換、殺害寫得清清楚楚。

而最可笑的是,信紙上還落下了王德義與衛彆鶴的私印。

陳尚書當時看完信紙,頓時氣血上湧,倒在了自家門前。

消息幾乎是同時傳到了衛彆鶴麵前,青山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衛彆鶴做的局,但青山也想不明白,衛彆鶴為什麼要這麼做。

明明是與自己無關的事,寧願製造一些虛假的書信證據,也要攬到自己頭上。

青山實在看不清衛彆鶴的心思。

青山在一旁小聲道:“義父,明日上朝陳尚書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衛彆鶴輕笑一聲,“這樣最好。”

衛彆鶴不緊不慢地在紙上寫著,過了許久才擱筆,抬頭:“青山,你想出宮,還是留在宮裡?”

青山身子一顫,彎下腰去,“奴才想伺候在義父身邊。”

衛彆鶴話中含笑:“也行啊,那你就去乾清宮吧,等我當眾斬首的時候,你要是膽大,就去給我收屍。”

青山後背一涼,猛地跪在衛彆鶴麵前,“……義父為何?這事分明是司禮監的人做的,與西廠又有什麼關係?”

衛彆鶴認真地看了青山一眼,青山是四年前,衛彆鶴進宮沒多久救下來的人。

從那之後,青山便一直跟在衛彆鶴身邊,彆的宦官喜歡收些乾兒子,青山這麼叫著,衛彆鶴也懶得糾正他。

青山這人可靠,衛彆鶴也願意在宮裡庇護他。

衛彆鶴現在倒是悠閒地和青山解釋起來。

“我要司禮監的人都死,隻能用自己去換。”衛彆鶴伸手將青山扶了起來,“但你也不用著急,你的命還是你自己的。”

青山雙眼通紅,“奴才的命是義父救的,自然也是義父的。”

衛彆鶴倒是沒想過讓青山去死。

隻是衛彆鶴不懂,青山和綠水兩人,都說著願意為他去死的話,到底是真的假的?

而且,這原因,衛彆鶴也不明白。

他不過是救了他們一命而已。

“我要你的命做什麼?”衛彆鶴托腮,若有所思道:“我統領西廠四年,始終敵不過司禮監在宮內的勢力根深蒂固。”

“可是義父又何必用自己去換?”青山不明白,“文官以沈閣老為首,陳尚書雖然性直剛毅,但沈閣老以大局為重,並非會為了陳氏一家,而與西廠和司禮監翻臉。”

衛彆鶴這才笑起來,他像個循循善誘的師者,認真地給青山解釋,“所以,我得自己認罪啊。這才能把王德義拖下水是不是?”

青山猶豫:“義父……”

在青山眼裡,他們這群被送進宮做閹人的,不就是為了求權與財麼?

男人不過是為了權、錢、色,但做了閹人,“色”自然就行不通了。

可若是追求權與錢,做到衛彆鶴這樣的位置,西廠提督九千歲,他想要什麼能沒有?又何必與司禮監共同覆滅。

衛彆鶴收好信件,站起身來,吩咐青山,“好了,你若是有空,就去守著她,我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

衛彆鶴頓了頓,又勾起一抹笑,“現在不要讓她知道,等我死後,一定要讓她知曉,你懂麼?”

“義父、這……”青山全然不明白,“奴才不知。”

“蠢,”衛彆鶴輕斥一聲,“但你也不需要明白,照我說的去做就好。”

青山還是糊裡糊塗的。

隻有衛彆鶴自己知道,他心裡的謀算有多麼陰暗。

*

戚幼微在與衛彆鶴聊過之後,心中的疑慮仍然沒有解開,衛彆鶴的話也隻不過是將事情揭過,卻沒有告訴她真相。

戚幼微隱隱不安,鐘粹宮的那個人一定不是陳白貞。

從前看過的宮鬥劇的情節,開始浮現在戚幼微的腦海裡,一幀更似一幀地嚇人。

還有衛彆鶴說的那些話,話裡話外好像都在暗示她,衛彆鶴要離開她了一樣。

但偏偏,戚幼微最聽不懂的就是暗示。

“蘭英姑姑……”戚幼微剛開口,又噤了聲。

她也不知道要問甘蘭英什麼,畢竟甘蘭英也是衛彆鶴的人,衛彆鶴不想說的話,甘蘭英又會告訴她麼?

戚幼微一點兒都拿不準。

“姑娘,”甘蘭英將暖和的手爐放進戚幼微手裡,安撫似的拍了拍戚幼微的手,“姑娘安心,衛大人會保護姑娘的。”

戚幼微搖頭,“我不是擔心這個。”

他們每個人好像都有自己的秘密,戚幼微隻覺得,自己在他們麵前是個透明人,而他們都籠罩著一層,她看不穿的紗。

她幾乎是一個被排外的局中人。

這樣的感受,讓戚幼微心中很是不安,也更加堅定了她找到穿越回去的辦法的決心。

“衛彆鶴……”戚幼微歎了口氣,嘟囔了一嘴,“他好奇怪。”

戚幼微相信衛彆鶴不會傷害自己的,但又覺得衛彆鶴對自己彆有所圖。

這是戚幼微之前,在沈逢光身上,從未體驗到的感覺。

甘蘭英卻是愣了一愣,“奇怪?或許是因為衛大人的身份。”

“什麼身份?”戚幼微好奇地看向甘蘭英,等待著甘蘭英繼續往下說。

甘蘭英臉色有些尷尬,“許是因為衛大人是宦臣……心思難以琢磨了一些。”

戚幼微沒說話,她不太相信甘蘭英說的這句話。

宦官又怎麼樣?宦官不也還是人。

戚幼微始終沒有想清楚,衛彆鶴話中的深意。

衛彆鶴說的是,他會努力活下去,和她一起穿越回去。

但他當時的語氣,分明是在說,他活不下去。

衛彆鶴不是九千歲麼?不是除了太皇太後和皇帝,這宮裡就他最有權有勢麼?

為什麼又會突然在她麵前示弱?

戚幼微想了一晚上都沒想明白。

而次日,戚幼微正準備去尚寢局找芳女史的時候,甘蘭英卻擋在了她的門前。

“姑娘,衛大人說……”甘蘭英欲言又止。

戚幼微:“他說什麼?”

甘蘭英說:“衛大人說,這段時間,讓姑娘就在小院休養,不必上值。”

戚幼微眼中的疑惑更甚,眼下的青黑藏都藏不住。

戚幼微喃喃道:“他這是在軟禁我嗎?”

要是衛彆鶴能提前將計劃告訴她,戚幼微肯定不會多想,她覺得自己說不定還能幫一幫衛彆鶴。

但現在這情形,衛彆鶴是什麼意思。

甘蘭英連忙搖頭:“衛大人不是這個意思,衛大人隻是想保護姑娘。”

“嗯,我知道。”戚幼微不會懷疑衛彆鶴的用意。

隻是他瞞著她,總歸會讓戚幼微心裡不爽。

戚幼微隻是為人老實了些,又不是個傻子,憑什麼他們都把她當成傻子一樣,什麼都不告訴她。

戚幼微倒是出乎甘蘭英意料地走回了屋子,自顧自地將房中地炭火點燃,“外麵這麼冷,正好不用上值,那我就不出去了。”

甘蘭英笑了笑:“姑娘這麼想就好。”

戚幼微搖頭:“不是我這麼想,而是你們都不告訴我,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現在這裡又沒有……”網絡。

甘蘭英垂下了頭,不敢看戚幼微。

在甘蘭英眼裡,戚幼微就是定南侯府的姑娘戚纓,也就是陳白貞的手帕交。要是將陳白貞身亡之事告訴了戚幼微的話,恐怕會惹得戚幼微傷心一場。

而青山也傳話來,讓甘蘭英暫時守住這個消息。

甘蘭英拎著食盒進來,在桌案前為戚幼微剝著熱乎的板栗果子,“姑娘嘗嘗,衛……”

戚幼微被“關在”這小院裡,也無事可做,也就在甘蘭英身邊坐下來,拿著板栗暖手。

“衛彆鶴讓人送來的?”戚幼微幾乎沒有懷疑。

甘蘭英低頭。

過了一會兒,戚幼微才自顧自地說,“蘭英姑姑,你知道麼?你們越是這樣,我心裡越是好奇。你們演得一點都不像……”

至少比不上電視劇裡,那些影帝影後的演技。

此時的戚幼微全然不知,這就是衛彆鶴想引導她探索的事。

而她,正一步步走進衛彆鶴挖好的陷阱裡。

甘蘭英沉默許久,才開口,但聲音細弱得幾乎聽不見:“姑娘,陳妃娘娘沒了。”

戚幼微湊近了些,“什麼?”

甘蘭英一臉擔心地看著戚幼微,生怕戚幼微過度傷心,“陳妃娘娘,昨夜墜井了,屍身才撈上來。”

戚幼微手中的板栗落在桌案上,圓溜溜的板栗從桌案上滾落下去,一室之中,隻剩下了沉悶的敲擊聲響。

戚幼微雖然已經想過,陳白貞已經遭遇了不測,但現在親耳聽到這個消息,她還是忍不住後背一涼。

“墜井……?”戚幼微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墜井的究竟是真的陳白貞,還是偽裝成陳白貞的芳女史。

但不管是她們中的哪一個,似乎她二人都不可能活下來了。

戚幼微猜測,“所以……衛彆鶴不讓我出去,是為了瞞我這件事麼?”

甘蘭英點頭,“姑娘切莫過度傷懷……此事衛大人一定會處理好的。”

戚幼微眼眶泛紅,卻沒有眼淚掉落。

她心裡有的,隻是恐懼。

恐懼這個世界,恐懼身邊的這些人。

戚幼微小聲開口:“我能知道……這是誰乾的嗎?”

在聽到這事時,戚幼微腦中第一個浮現的,就是何貴妃那一張嬌俏妖媚的臉,但何貴妃行事爽朗,況且何貴妃也不過是個剛進宮的妃嬪,就敢對“同事”下這樣的狠手麼?

戚幼微完全不敢想象。

甘蘭英打量著戚幼微的神情,隻見戚幼微的表情有些木訥,“奴婢也不知,這事有衛大人調查,應該會水落石出的。”

衛彆鶴……戚幼微在這裡,能夠相信的,似乎隻有衛彆鶴。

原來定南侯和定南侯夫人都沒有騙她,這年頭做後妃,真的比做女官的壽命還短。

*

朝堂上,陳尚書沒穿那一身紅袍官服,而是一襲白衣,姍姍來遲。

陳尚書雙眼猩紅,額上還包紮著紗布,紗布下隱隱泛出血紅之色。

王德義與衛彆鶴書信之事早就傳遍了朝堂,自然是群臣激憤,許多文臣卻不敢直言,卻仍在身後不斷小聲談論著。

而沈述一身猩紅色官袍,站在皇帝的龍椅下,手執笏(hù)板,任由身後喧鬨,沈述始終一聲不吭。

沈述不聲不響,他要等著,他一手教出來的學生,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