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姑娘和娘炮兒在彌勒大叔的對麵,雙雙坐了下來。娘炮兒死死地盯著彌勒大叔,他幾乎不敢相信坐在麵前的這個人,竟然會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就是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殘忍地害死了母親,非但沒有受到懲罰,卻活得如此春風得意。娘炮兒一想到母親的慘死,那情緒便波動起來,嘴唇開始發抖,額頭也沁出汗來。薔薇姑娘覺察到了娘炮兒的異常,趕忙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示意他冷靜下來。可是娘炮兒絲毫也不理會,依然瞪著一雙憤怒的眼睛,直勾勾地逼視著彌勒大叔。積蓄在心中的仇恨,正在化作洶洶的烈火。彌勒大叔奇怪地注視著娘炮兒,不明白一位素不相識的小夥子,為什麼會用這般怨憤的目光盯視著自己。
彌勒大叔故作姿態地微微一笑:“小同誌,你不要緊張,有什麼冤屈就說出來吧!隻要你的訴求合理合法,我一定替你做主。”
娘炮兒用手狠狠一拍麵前的公文袋,聲音嘶啞而顫抖地低吼著:“彆說得好聽,都在這兒!”
彌勒大叔對於娘炮兒的不友好,心中頗為惱火,禁不住把目光轉向了薔薇姑娘:“耽擱接訪時間,是我們大家的共同損失。如果他不能冷靜地反映問題,我隻好接待下一位訪民了。”
薔薇姑娘說:“一提起傷心事兒,他就會激動不已,甚至無法正常表達自己的訴求。我是他的朋友,如果您不反對,就讓我來替他陳述吧!”
彌勒大叔寬容地點點頭:“好吧!”
薔薇姑娘說:“他叫冰冰,一個冷冷的名字。母親之所以給他起了這麼個名字,是因為還在他沒有出生的時候,父親就拋棄了他們。更加不幸的是,在他‘滿月’的前一天,母親自殺了,是姥爺姥娘一把屎一把尿地將他拉扯大。他長這麼大,從來就沒享受過什麼叫父愛母愛。也正是因為這種愛的缺失,才使他的性格出現偏差。”
彌勒大叔不以為然地問:“他有什麼訴求?”
薔薇姑娘說:“希望能找到自己的親生父親。”
彌勒大叔禁不住笑了起來:“這種事情怎麼也來找建委,應該去求助公安機關。”
薔薇姑娘說:“問題不在於能不能找到生父,而是生父肯不肯認他。”
彌勒大叔搖搖頭:“恐怕我幫不了這個忙!”
薔薇姑娘問:“這個人如果就在建委呢?”
彌勒大叔習慣地用手指頭敲了敲桌麵,說:“他是不是希望通過建委領導,給他的生父做做工作,使他父子相認。”
薔薇姑娘點了點頭:“可以這樣理解。”
彌勒大叔耐著性子問:“你們手裡有什麼足以證明父子關係的證據嗎?”
薔薇姑娘一指娘炮兒眼前的公文袋:“有!所有的證據,都在這裡麵了。”說著,拿過公文袋慢慢地打開,從裡麵一樣一樣地取出證據,分彆遞給彌勒大叔以及其他幾位參加接訪的官員,“你們瞧,這是他母親與他父親的結婚紀念照;……這是他母親與姥爺姥娘的合影;……這是他跟姥爺姥娘的合影。通過這三張相互關聯的照片,完全可以證明他跟他的父親,原本就是一家人。如果懷疑照片經過了合成技術處理,可以通過司法機關進行鑒定。再請看,這是他母親與他父親的離婚證;……這是法院的離婚判決書。幾位領導,請你們記住離婚證的簽發日期。……這是冰冰的出生證,上麵有醫院的公章。如果懷疑是偽造的,也可以去做司法鑒定。從離婚證和出生證的日期可以看出,他母親跟他父親離婚的時候,他母親已經懷有3個月的身孕。這就是說,冰冰還沒有出生,他的父母就已經離異了。”
幾位官員看罷遞到手上的證據,如同接到一塊燙手的山芋,趕忙傳到了彌勒大叔的手裡。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木頭般呆坐在那裡,誰也不說一句話。而此時此刻最最難堪的,當屬瞠目結舌的彌勒大叔。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把那張彌勒佛似的臉憋得通紅。20多年前,他雖然沒有現在這般發福,但模樣兒基本沒變。結婚紀念照上的新郎,無疑就是他本人。
薔薇姑娘有理有據地步步緊逼:“根據我國的《婚姻法》規定,女方懷有身孕,男方不得提出離婚。女方提出離婚,或人民法院認為確有必要受理男方離婚請求的,不在此限。這就有兩種可能,其一,離婚是冰冰的母親提出來的;其二,冰冰的父親打通了關節,故而判其離婚。如果是前者,試想,一位懷有身孕的準母親,倘若不是忍無可忍,她會提出離婚嗎?如果是後者,冰冰的父親通過什麼手段,迫使法官遂了他的心願?”
彌勒大叔額頭上的汗珠順著麵頰滾落下來,一雙胖乎乎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他曾經領教過薔薇姑娘的厲害,但是沒有想到她的口齒竟然厲害到這般程度。尤其把那些照片公諸於他的幾位下屬麵前,這一招實在是太損了。
薔薇姑娘放緩了語調:“如果彌勒大叔還覺得證據不足,就隻能做DNA親子鑒定了。”
彌勒大叔放下手中的照片,然後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冷汗,極力穩定了一下情緒:“薔薇姑娘,我想你不會是為了有意羞辱我,才找人疏通關係,帶著冰冰來這裡的吧?……不,你不要解釋,請聽我把話說完。大家都看到了,照片上的那個男人就是我。但我要問的是,冰冰為什麼過了20多年,才想起尋找他的父親?”
薔薇姑娘說:“這是因為一幅《雄獅圖》勾起了塵封的往事。”
彌勒大叔問:“就是掛在野鶴閒雲家的那幅油畫?”
薔薇姑娘說:“是,就是那幅油畫。與此同時,還談到了著名女畫家水芙蓉的成名之作----《出水芙蓉》。而那幅引起世界關注的油畫,被一位首長收藏了。正是由於他的非分之想,才導致水芙蓉斷送了錦繡前程,走上了不歸路。彌勒大叔,還需要我繼續陳述嗎?”
彌勒大叔淡淡地說:“如果你不是彆有用心,就不必說下去了。”
薔薇姑娘說:“好,我不再往下說了。但是我有必要解釋一下,因為你是沽州城的高官,保衛工作做得很嚴密。唯一能夠見到你的地方,隻能是□□辦的領導接待室。”
彌勒大叔說:“恐怕還有一個原因吧!假如我不肯認下自己的兒子,你就會當眾控訴我的無情無義,抵毀我的人品道德。”
薔薇姑娘微微一笑:“這我倒沒有想過。彌勒大叔,就憑您的這個稱謂,怎麼會連親生兒子都不認了呢?”
彌勒大叔大聲笑了起來,故意表現出一副很輕鬆的樣子說道:“大肚彌勒,能容天下難容之事。我的職務雖說是高了一些,但是為人民服務的初心,那是一點也不能含糊的。如果我連親生兒子都不肯相認,又何談為人民服務的初心?”說著,掏出手帕抹了抹眼睛,又換上了一副很傷心的神情,“冰冰,我知道你很怨恨爸爸,但我也有自己的苦衷啊!我那時要是知道你母親懷上了你,說什麼也不會答應她離婚的。”
一直沒有說話的娘炮兒,絲毫沒有被彌勒大叔的表演所打動。他依然瞪著一雙怨憤的眼睛,虎視耽耽地盯著彌勒大叔。
薔薇姑娘生怕娘炮兒冒出什麼氣話,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咱們今天總算沒有白來!你既然找到了父親,應該高興才是。過去的恩恩怨怨,就一筆勾銷了吧!”
娘炮兒本是個絕頂聰明的男孩子,隻因為一時被怨恚迷住了心竅兒,才做出了不應該有的舉動。這會兒被薔薇姑娘一拍肩膀,頓時醒悟到此番來□□辦的真實目的。於是,他努力地調整了一下心態,勉強地衝彌勒大叔投去一笑。
彌勒大叔也高興地笑了:“在座的幾位領導同誌,已經見證了我們的父子相認。原本以為是一樁公案,現在變成了家事。在□□辦的領導接待室談家事,顯然很不合適。冰冰,我們是不是換一個溫馨祥和的地方。明天是雙休日,我們在鴨子樓相聚,你看好不好?”
娘炮兒問:“薔薇姐,你說呢?”
薔薇姑娘說:“好哇!彌勒大叔,我陪冰冰一塊去,你不反對吧?”
彌勒大叔說:“當然!”
就這樣,一場彆開生麵的領導接訪,看似陽光,實則灰暗地結束了。薔薇姑娘見好就收,適時地帶著娘炮兒離開了接待室。當他們走出□□辦的大門時,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兩人沿著馬路邊走邊聊,完全忘記了半夜三更排隊拿號的辛苦。
娘炮兒說:“薔薇姐,幸虧你來了,不然的話,非叫我搞得一團糟不可!”
薔薇姑娘說:“你不要以為彌勒大叔真的認下你了。他請你吃飯,那是做給彆人看的。明天去了鴨子樓,他就該擺當老子的譜了。”
娘炮兒說:“他擺老子的譜兒,我就怕他啦?無非是拍桌子瞪眼晴,還能怎麼樣?”
薔薇姑娘說:“凡做一件事,都要有使命感。光顧著出一口惡氣,就能為你母親伸冤啦?我真擔心你一個摟不住,倒給了彌勒大叔排斥你的借口。冰冰,忍字頭上一把刀哇!”
娘炮兒重重地點了點頭:“我記住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拿下彌勒大叔,說不定連銘門銀座也搞明白了。”
薔薇姑娘說:“沒錯兒!以他的官職,他的品德,在銘門銀座的項目上,恐怕也乾淨不了。以後跟他周旋,你可千萬要多個心眼兒,彆讓他給和諧了。”
娘炮兒信誓旦旦地說:“要是被他和諧了,頭一個對不起的就是我媽!”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薔薇姑娘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她用讚許的目光看著娘炮兒,愉快的笑容掛在了臉上。她想,此時的彌勒大叔一定把她恨入骨髓。同著幾位下屬官員的麵,毫不留情地揭他的老底兒,讓他情何以堪?
然而,此刻的彌勒大叔,更惱恨的卻是喜三郎。不是那個畜生軟硬兼施,他怎麼會接見薔薇姑娘和娘炮兒呢?現在可倒好,素不相識的父子倆,竟然在領導接待室裡相聚。說是美談,實則是醜聞。他禁得住官場上的口,卻堵不住街頭巷尾的嘴。身處要職的負心漢,逼死了花容月貌的嬌妻,一旦在社會上流傳開來,將會是多麼嚴重的負麵新聞啊!更讓彌勒大叔揪心的是,家中那個花枝招展的狐狸精,一旦知道他在外麵認了跟前妻生的兒子,將不亞於唐山大地震。彌勒大叔的心被攪亂了,哪裡還能把領導接待日堅持到底?於是乎,他把隨來的兩位領導同誌留在了接待室,自己便腳底板抹油----開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