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子夜時分,喜三郎躺在鹹亨酒店後堂經理室的長沙發上,睡得一塌糊塗。酒店老板可憐巴巴地守在跟前兒,生怕沽州城第一公子有個閃失,叫他吃不了兜著走。突然間,喜三郎瞪著眼睛直楞楞地挺起半個身子,哇地就是一口。噴出的汙穢之物,像呲水槍射出來似的,都便宜了酒店老板。把個酒店老板惡心的來不及抖落滿身的臟東西,慌忙上前扶住喜三郎,生怕他一頭栽到地上。
酒店老板急得大叫:“來人哪!來人哪!”
隨著殺豬般的叫喊聲,門簾一掀,躥進來一個睡眼惺忪的小酒保。他紮撒著兩隻手,呆頭呆腦地瞪著酒店老板,一副蒙圈的樣子。
酒店老板氣得直罵:“傻杵在那兒乾嘛,看你媽西洋景吶!”
小酒保忙問:“老板,我是打掃地板呢,還是幫你換件乾淨衣裳呢,還是扶著那位爺彆倒了呢?”
酒店老板沒好氣地喊道:“你說呢?”
小酒保說:“我恁麼都行,就看您是恁麼個意思了。”
酒店老板罵道:“我你媽拿鞋底子抽你!”
小酒保也急了:“爺,恁抽我乾嘛?這三件事兒都急得,又都急不得,恁總得讓我一樣一樣乾吧!”
酒店老板剛要回答,忽聽響起了手機彩鈴聲:“誰的?誰的?”
小酒保側耳聽了聽:“反正不是我的!”
酒店老板說:“驢都知道不是你的----他的手機響!”
小酒保說:“那還不趕緊叫他接!”
酒店老板說:“你瞅他這副樣子,能接嗎?”
小酒保說:“那可沒治啦!這位小爺的電話,他不接,誰還敢接呀?”
酒店老板被小酒保一下子問住了,人家是虎爺的公子,那電話保不齊是什麼人打來的,尋常人等怎麼敢亂接。可那手機彩鈴一個勁地響,看來對方是有急事兒。酒店老板幾次要伸手去喜三郎的衣袋裡掏手機,卻終歸沒那膽子。酒店老板把探詢的目光投向了小酒保,小酒保搖搖頭,把臉扭向了一旁。手機彩鈴也較上勁了,沒完沒了地響個不停,把個酒店老板擠兌的滿頭大汗。
小酒保用商量的口吻說:“這麼耗著也不是個辦法,萬一他家裡著火了呢?恁硬是不接,誤了這位小爺的事,還是免不了吃瓜落兒。老板,恁說呢?”
酒店老板想了想,覺得小酒保的話也有些道理。思忖再三,這才哆哆嗦嗦地把手伸進了喜三郎的衣袋。沒等他把手機掏出來,冷不防被一隻手忽地捫住了,頓時嚇出一身白毛汗。酒店老板暗暗叫苦,我滴個媽呀,手在人家衣袋裡,這可就說不清楚啦!再看小酒保,卻在那裡捂著嘴偷偷地樂。
喜三郎直勾勾地瞅著酒店老板:“你……你要乾嘛?”
酒店老板嗓音發顫地說:“爺!爺!你的手機直個勁地叫喚,彆是有嘛急事兒吧?”
喜三郎問:“幾點啦?”
酒店老板說:“後半夜了。”
喜三郎含含糊糊地說道:“備……備不住是老娘……老娘打來的,告……告訴她……我在跟彌勒大叔喝……喝酒呐!”說完,頭一耷拉,又呼呼地睡了過去。
酒店老板不敢怠慢,忙掏出手機接電話:“喂,夫人,夫人,少爺正跟彌勒大叔喝酒呢!”
對方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是誰?”
酒店老板嚇得卡殼了:“我……我……”
對方的聲音變得嚴厲了:“說!你到底是誰?”
酒店老板語無倫次地說:“我……我是古文化街……不不,我是……我是鹹亨酒店……”
對方生硬地命令道:“叫他接電話!”
酒店老板的手哆嗦起來:“他……他醉了,醉的像灘爛泥,叫……叫不醒呀!”
對方毫不客氣地掛斷了電話。
酒店老板用袖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他是誰?虎爺?”說著,眼睛猛地瞪圓了,“哎唷我的娘耶,我……我怎麼敢跟虎爺通電話?”
小酒保說:“老板,喜三郎在鹹亨酒店醉成這個奶奶樣兒,虎爺要是怪罪下來恁辦?”
酒店老板急了:“恁辦?你說恁辦?他喝成這個奶奶樣兒,怪誰?”
小酒保翻了個白眼兒:“怪誰?怪那兩個美眉太漂亮!甭說喜三郎把控不住,連我都想湊上去喝兩口。”
酒店老板瞪了小酒保一眼:“就你那張臭嘴,叫少爺聽見了,不大巴掌搧你,我給你當夥計!”
小酒保嘻嘻地笑了:“爺,恁快消停點吧!虎爺一個電話,豹爺就來了。恁還是趕緊琢磨個搪塞理由,彆叫豹爺發火,那才是正經事兒。”
酒店老板還真被小酒保給嚇唬住了:“你小子腦袋瓜機靈,替我琢磨琢磨。”
小酒保做了個鬼臉兒:“恁抬舉我!恁不往兩個美眉身上推,誰還能把少爺灌醉?”
酒店老板一撇嘴:“臭小子!”
小酒保一吐舌頭,還沒容他把舌頭收回去,便傳來了砰砰砰的拍門聲。小酒保一個猴跳,大喊著“來啦來啦”,掉頭就往屋外跑。酒店老板聽那叫門聲,活生生帶著一股子野勁兒,除了豹爺誰能有那氣勢?
隨著一陣重重的腳步聲,門簾一挑,闖進來一個白白胖胖的老男人。那張肥嘟嘟的臉龐左右,掛著兩隻頗有福相的大耳朵。眼睛不大,卻特有精神。酒店老板平時愛看美女畫報,不大關心新聞節目,所以對於市裡幾位大領導的長相,模模糊糊,老是記不清楚。眼瞅著一個大白胖子闖進屋,以為是虎爺來了。他想要站起來,無奈懷裡抱著個喜三郎,沒法子起身。可要是不趕緊站起來吧,又顯得對市領導不夠尊敬。
小酒保藏在那人背後探出顆腦袋,直衝酒店老板擠眉弄眼地打唇語:“彌勒大叔!彌勒大叔!”
酒店老板畢竟是“笑迎八方來客,廣納四麵錢財”的生意人,瞅著小酒保那口型,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彌勒大叔?”
彌勒大叔聲音洪亮地說:“沒錯兒,我就是彌勒大叔!他怎麼喝成這樣兒?”
酒店老板機械地答道:“都怪兩個美眉巴結他!這頭兒頻舉玉盞,那頭兒盛情難卻,就這麼沒輕沒重地醉了。”
喜三郎格格地笑了:“鹹亨老店相會,美眉殷勤勸杯。酒可以不喝,醉豈能不醉?”
彌勒大叔見喜三郎醒了,便湊過身去拍拍他的肩膀:“少爺,這般時候,該回去啦!”
喜三郎打了個酒嗝兒:“好!回家!”
於是,酒店老板和小酒保一左一右,架著喜三郎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彌勒大叔跟在後頭,轉眼就走出了鹹亨酒店。幾人來到保時捷卡宴跟前,光頭司機早已經殷勤地打開後車門,將喜三郎塞了進去。酒店老板望著漸行漸遠的保時捷卡宴,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把這尊小瘟神送走啦!忽然想起喜三郎的信用卡還在自己手上,再想去追轎車,已經來不及了。
保時捷卡宴在寂靜的街道上飛快地行駛著,遇到查酒駕的交警,一看牌照立即放行。光頭司機頗覺優越感,開起車來也就無拘無束了。後車座上,喜三郎的腦袋枕在彌勒大叔的肩膀上,呼出來的一股股酒氣,醺得彌勒大叔直想嘔吐。
喜三郎猛地坐直了身子:“停……停車!”
彌勒大叔一瞧喜三郎那副架勢,就明白這位小爺要嘔吐,趕忙大聲命令司機:“快停車!快停車!他要吐!”
光頭司機不敢怠慢,急忙將車停在了路邊。他跳下車,返身就拉開了後車門,隻見喜三郎把身子往外一探,哇地噴出一口,險些濺到光頭司機的身上。坐在車裡的彌勒大叔,不停地捶著喜三郎的後背。就這樣,喜三郎哇哇地吐了個痛快,將滿腹的汙穢都倒乾淨了,這才重新關上了車門。俄頃,保時捷卡宴留下一灘汙七八糟的東西,揚長而去了。
虎爺的官邸,座落在沽州城著名的六大道上。那是一幢英國庭院式小樓,清水磚牆,暗紅瓦頂,院落寬敞,濃蔭蔽日,曾是一位民國時期的名人故居。街道兩旁的綠樹,掩映著風格迥異的小洋樓。放眼望去,這裡的建築、道路與綠樹的空間尺度,安排的恰到好處。想當年,外國列強用火炮轟開了中國的門戶,沽州城租界林立。洋人按照本國的建築風格,在這裡進行了大規模建設。軍閥買辦、下野政客、富商巨賈,以及清廷的遺老遺少,也紛紛來這裡購置房地產。那些充滿了歐陸風情的西洋建築群,不知隱含著多少往昔歲月的故事。浪漫的情懷,如詩如畫;屈辱的曆史,如泣如訴;血腥的鬥爭,如火如荼。而今漫步其間,使人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年代,平添了一種凝重的曆史滄桑感。
保時捷卡宴在小洋樓門前停下來,立即被一束耀眼的燈光罩住了。接著,耳門打開了,走出來兩位便衣保衛。他們來到保時捷卡宴跟前,先是認真地檢查了司機證件,然後便是盤問。當他們發現車後坐著喜三郎和彌勒大叔時,其中一位保衛用對講機說了幾句什麼,那燈光便驀然消失了,大鐵門也漸浙開啟。保衛給了一個手勢,保時捷卡宴這才駛進了洞開的大門。隻有跟這座小洋樓打過交道的人,才曉得這裡是如何的森嚴壁壘。
在典雅的客廳裡,虎爺居高臨下地接待了彌勒大叔。虎爺夫人跟他寒暄了幾句,便自顧自地攙扶著兒子上樓去了。對於彌勒大叔將酒醉在外的喜三郎送回家,虎爺夫婦並沒有表示出絲毫的感激之意。好像彌勒大叔的這番善舉,是他應當應份儘的責任似的。而彌勒大叔對於虎爺夫婦的不近人情,非但毫無責怪之心,反而是喜上眉稍。不是嗎?隻有自家人,才會免去那些世俗的客套。而對於虎爺一手提拔的知遇之恩,彌勒大叔感激涕零、沒齒難忘。客廳的座地鐘沉重地敲響了一下,似乎是在告訴主客二人,眼下已經是淩晨一點鐘了。彌勒大叔很知趣,便禮貌地向主人告辭。但是虎爺沒有讓他走,而是將他帶進了小客廳。
這是一間隔音的秘室,不是一般人可以隨便進來的。市裡很多重要的決議,都是在這個小客廳裡商議、起草的。彌勒大叔情知虎爺要向他交待重要的指示,步入小客廳,麵色立即變得嚴肅起來。虎爺坐了下來,從精致的雪茄盒裡,取出來一支粗大的古巴雪茄。他知道彌勒大叔不吸煙,也就沒有虛讓,隻是衝彌勒大叔努努嘴,讓他也坐下來。彌勒大叔一欠身,坐在了旁邊的小沙發上,默默地注視著虎爺抽第一口雪茄前的那些繁瑣的過程。他曾聽虎爺說過,沒有什麼能比得上親手點燃一隻雪茄的樂趣更讓人陶醉了。一隻雪茄,三根火柴,一個雪茄剪,瞬間就能將你帶入魔幻時刻。隨著雪茄的燃燒,雪茄的味道會逐漸濃鬱起來,妙不可言。然而雪茄的寶貴之處,並不僅僅在於它的味道,而是在於雪茄通常與權力和財富緊密地聯係在一起,能夠給人一種生活的感受。那是一種包含了禮儀與技巧的奢侈享受。叼著雪茄邊抽邊說話,那是何等的霸氣。
然而,雪茄不是一般人能夠享受得起的。一盒純正的雪茄,可以賣到5000元人民幣。這個價格,可以抽一年的卷煙了,普通人哪裡消費得起?雪茄分很多品種,古巴生產的雪茄則是雪茄中的極品。虎爺尤其喜歡古巴的科伊巴雪茄,每支在250元左右。科伊巴又名高希霸,是古巴雪茄裡最著名的品牌,一直是世界上昂貴雪茄消費者追求的對象。彌勒大叔投其所好,曾經送給虎爺兩盒Gurkha雪茄,每支售價高達7000元。這是目前世界上所流通的雪茄中比較昂貴的一種,隻能在世界各地指定的雪茄店購買。Gurkha雪茄之所以售價奇高,是源自於它始終追求“原料精選再精選、三段式發酵、雇傭高素質的卷製工人”的三大固有原則。不過,彌勒大叔並不懂得雪茄客抽慣了哪一種品牌的雪茄,便會情有獨鐘,不再顧及其它品牌的雪茄了。因此,他送給虎爺的Gurkha雪茄,至今還收藏在雪茄保濕櫃裡。
虎爺陶醉地品味著科伊巴雪茄,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趙驢子的‘房產帝國’轟然坍塌,是我早就預料到的。凡他的樓盤項目,沒有不出問題的。無商不奸,也是我早就說過的。趙驢子恨不能吞下老天,怎麼能不出問題呢?”
彌勒大叔連連點頭:“是是,悔不該當初沒有謹記恩師的教導,放鬆了對趙驢子的警惕。眼下銘門銀座的購房人鬨得很凶,攪得各有關部門無法正常工作。趙驢子一拍屁股進了牢房,甩下這麼一個爛攤子,叫人怎麼弄?”
虎爺長長地吐出一口煙:“你還得好好曆練啊!它就是一坨子屎,你也得想辦法把它吃了不是?”
彌勒大叔麵有難色地說:“這坨子屎,不好吃啊!”
虎爺瞟了彌勒大叔一眼:“要是好吃,那還叫屎嗎?”
彌勒大叔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購房人強烈要求銘門銀座複工,可趙驢子和他的高管都進了看守所,惠津房地產公司己是名存實亡,由誰來複工?”
虎爺用夾著雪茄的手衝彌勒大叔一點:“你呀!”
彌勒大叔一下子被捫住了:“我?”
虎爺不緊不慢地抽了一口雪茄:“給中央政法委發的問詢函已經批複了,銘門銀座不屬於趙驢子的涉案財產,沽州城可以自行處置。銘門銀座沒有被列為涉案財產,這是一件好事,免得上麵把銘門銀座查個底兒掉,那咱們就更不好收場了。我跟□□討論過,他建議由建委負責成立一個處置工作組,全麵接管銘門銀座。我考慮,這個組長就由你來擔任吧!”
彌勒大叔情知這是一件苦差事,也隻得應承下來。想當初,趙驢子進軍沽州城,是虎爺一路大開綠燈。他把最好的幾塊黃金地段,做主賣給了趙驢子。所以在審查趙驢子的樓盤項目時,儘管發現了很多問題,彌勒大叔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成全了趙驢子。在申報銘門銀座項目的時候,趙驢子更是變本加厲,把“偷麵積”玩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那時,虎爺再次暗示性地打了招呼,彌勒大叔也就順水推舟做了人情,硬是力排眾議,綠燈放行。難為趙驢子,不就是難為恩師虎爺嗎?況且,自己也拿了人家的好處,就得替人家排憂解難。
虎爺歎了一口氣:“我知道這個處置組長不好當啊!□□堅持由政府負責續建,讓購房人早日安居樂業。他說得冠冕堂皇,我怎麼好唱反調呢?趙驢子當年站在香港的半山豪宅,俯瞰著維多利亞海灣,希望這種豪宅的景觀價值能夠被更多人分享。於是乎,他便產生了一種悲天憫人的想法,在城市絕好的地段,建造一種價格低廉的房子,既能自己居住,還能作為產品投資。我也是被他侃蒙圈了,以為給沽州城的百姓做了一件好事。眼睜睜高樓建在沽州城最耀眼的黃金地段,光鮮亮麗,售價親民;百姓購房,趨之若驁。可誰又能料到,由於過度地追求小戶型,卻把整幢樓房變成了一個不堪煩擾的‘大雜院’,增加了後期管理難度。這話也就是跟你說說,跟彆人講,還以為我是在為趙驢子歌功頌德呢!”
彌勒大叔恭恭敬敬地說:“恩師的愛民之心,學生深感敬佩。我一定把處置組的工作做好,不負恩師的厚望!”
虎爺聽著屬下一口一個“恩師”,心中頗為享受。對彌勒大叔多年的栽培,總算是沒有瞎耽誤工夫。手下隨從,不在於能力大小,聽話就好。眼下正逢“打虎拍蠅”的非常時期,更需要像彌勒大叔這樣忠誠的下屬。
但是,彌勒大叔心裡更清楚,銘門銀座猶如一塊千斤重石,壓在虎爺以及他和各相關部門領導者的心頭。一旦黑幕被揭開,就會發生諾米多骨牌效應。宛若大河決口,洪水泛濫,一發不可收拾。為了大家相安無事,也要儘心儘力地穩住局麵,不讓銘門銀座成為潰堤蟻穴。